1943年,全国的抗日形势还处在战略大反攻的前夜,但在渤海平原上,三里庄战斗已经吹响了反扫荡、反蚕食的胜利号角。
三里庄位于垦利、广饶、博兴、蒲台四县交界处(现属东营区史口乡)。虽然是个不足百户的小村庄,当年却是进出垦区根据地的咽喉要地,也是国民党保安十六旅三团——成建基团的顽固堡垒。成建基原是三里庄东边成家寨的一个大恶霸,他在当地五大反动乡绅的支持下,到处招兵买马扩大势力,后来又接收了何思源海军陆战队的部分兵力,队伍一度扩充到800多人。1941年8月,成建基残暴地把三里庄的居民全部赶出村子,然后派捐,大兴土木,修筑了中心据点,到处吹嘘三里庄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反动气焰十分嚣张。1943年,成建基公然与日伪合流,成了地地道道的铁杆汉奸。与广饶、博兴、利津等地的日伪据点遥相呼应,从南、西、北三面对垦区根据地形成包围之势,妄图向东步步逼进,日日蚕食,最后把我军民扼死在海滩荒洼之中。因此,要打破日、伪、顽的三面包围,迅速扩大根据地,就必须首先拔掉三里庄这颗钉子。
成建基在日寇的支持下,日益疯狂,反动气焰甚嚣尘上,对我抗日军民一次次进行残酷屠杀。除大部队经常配合日寇扫荡清剿外,他的马队、便衣队也时常窜进四周各村,抓到我军政人员和与我有联系的老百姓,有的被“点天灯”,有的被活剥皮,有的被剖腹剜心,有的被大卸八块,手段极其残忍。有个姓郝的农民,因没按时交上捐税,就被抓进三里庄严刑拷打了一天。最后,这个农民一气之下说了句不满的话,就被剁为三截,随后又把他的两儿子残酷杀害……水深火热中的人民,多么盼望早日解放三里庄呀!
1943年5月,日寇妄想拼凑兵力,首先对我鲁中根据地进行“扫荡”,然后回到渤海平原抢粮。我清河军区司令部看穿了敌人的阴谋,抓住日伪大举南下,在我区兵力暂时空虚的有利时机,果断地决定集中兵力,彻底摧毁三里庄这一反动堡垒。
在司令部召开的营以上干部会议上,刚率领部队从黄河北面胜利归来的直属团二营营长张冲凌,把主攻的任务抢到了手。会后,杨国夫司令员,刘其人副政委,以及团长郑大林和团政委孙正等首长,亲自到各营各连向干部战士作了战斗动员。
刘其人副政委在直属团副团长李丕功的陪同下,来到了接受主攻任务的二营。二营五连是全区闻名的“铁五连”。凑巧,“铁五连”正开支委会,总结攻据点、拔“钉子”的经验教训。大家看到区、团、营的首长都来了,已猜出了八九分,还没等首长坐稳,连长王子玉就开了腔:“首长,有紧急任务吗?”副连长徐纪温接着说:“首长,把主攻任务交给我们连吧!”李副团长看到同志们这种强烈的求战热情,从心里高兴,但嘴上却说:“真是好战分子,连什么任务都不晓得,就争着要主攻任务!”刘副政委微笑着接过话头说:“我们就需要这种革命的好战分子,粉碎敌人的蚕食阴谋,保卫麦收,解放劳苦大众!你们不用争,张营长早替你们把主攻任务抢来了。”他说着,望了望喜笑颜开的同志们,脸色严肃下来,十分庄重地说:“同志们,军区党委把最重要的担子放在你们的肩上,这是‘铁五连’的光荣,这一仗的对手是死硬分子成建基,你们是钢是铁,又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王子玉连长站起来郑重地说:“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是钢铁铸的,还是泥巴捏的,到战场上见分晓吧!”
攻打三里庄的日子来到了。
5月28日黄昏时分,各营连按照指挥所的命令,从不同地点以急行军的速度向三里庄集结。晚饭后不长时间,担任主攻的二营已经埋伏在三里庄东的麦地里,做好了战斗准备。成建基匪徒们不晓得末日已到,躲在据点里有的打麻将,有的在喝酒,有的已经进入了梦乡。
晚上9点钟,一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夏夜的沉闷。霎时,三里庄如同点着的炸药库,枪炮轰鸣,火光冲天。
按照作战计划,在战斗打响之后,由军区爆破队配合“铁五连”炸开东边的圩墙,然后二营全部出动攻占据点。一营和三营则在其他三面佯攻,并负责打“出水”和增援。
战斗一开始,我军从四面八方一齐进攻,据点里的敌人一片慌乱,一窝蜂似地你碰我撞。有的从梦中惊醒,只穿着短裤头就爬上圩墙胡乱放起枪来。成建基这个老狐狸也一时分不清哪是我军的主攻方向,便下令把预先缠在铁丝上的棉絮蘸上煤油,在四面墙头上点亮,然后组织火力,拼命还击。各个炮楼和碉堡的枪炮口里喷着火舌,我进攻部队一时难以接近圩墙。
村东面,我先锋部队“铁五连”打得异常勇猛顽强。连长王子玉见敌人还摸不清哪是我主攻部队,便和徐纪温副连长商量了一下,决定来个调虎离山计。几分钟后,南边100多米处震天动地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果然把敌人迷惑住了,他们的机枪手榴弹很快就转移到了南边。我破铁丝网组和架桥组乘机在“活碉堡”的掩护下,向敌人的外围工事、铁丝网和圩墙壕沟靠近。“活碉堡”是当时我军在攻坚战中的一个创造,它是在大车上垒起装满土的麻袋,进攻时在后面推着前进,象坦克那样掩护后边的部队。“活碉堡”靠近了外壕,破铁丝网组的同志们冒着枪林弹雨,挥动战刀,把铁丝网砍开了一个又一个缺口。接着架桥组冲上去,迅速地在壕沟上架设木梯和门板组成的便桥,这样,第一道第二道障碍迅速被扫除了。
与此同时,“铁五连”徐副连长又带领七班在北边100多米处佯攻。敌人以为我无法从正面突破而转换了方向,又将主力撤到北边。我爆破组抓住这个机会,迅速来到圩墙下边,准备爆破。这时,敌人已经发现上当,猛然间从正面成倍地加强了火力,战斗进程缓慢下来。我们派出的两个爆破组的同志相继牺牲了。徐纪温副连长摸着伤口,眼前直冒火花,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抱起炸药包,又冲了上去……
原来,冲过两道深5米、宽3米的壕沟和沟上面的两道铁丝网,便是三里庄的土圩墙。圩墙高6米,顶宽3米,上部是走廊形双层夹道,夹道内密布暗堡,向里冲外都有枪炮口,可掩护射击;圩墙四角和四门上各筑一座炮楼,配有轻重机枪,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老奸巨猾的成建基多年苦心经营的三里庄据点,的确比乌龟壳还硬。
但是,这个“乌龟”今天碰上了“铁五连”,则没有什么便宜可赚了。3年前在攻打毛王庄时,副排长王子玉在手榴弹组的掩护下,把刺刀钉在圩墙上,硬是踏着刺刀,爬上圩墙,攻了进去;3年后打董卜堂敌据点时,王子玉已经当上了连长,他带领全连指战员冒着枪林弹雨,竖起梯子,攀上圩墙,攻进据点,激战3个多小时,活捉了伪团长傅瑞五和日寇鲁北顾问,伪军一个团也全部当了俘虏。在屡次攻坚战中,这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五连”,眼下正以百倍的英勇顽强,在敲击着成建基的“乌龟壳”呢!
在朦胧的夜色里,在弥漫的硝烟中,徐副连长正带着爆破组,躲避着敌人的火力,翻液腾跃,向圩墙接近着、接近着……
时间在枪声中流逝。已是凌晨3点多钟了,但是主攻部队仍然被阻隔在据点外边。
主攻营的指挥所设在村东不远的一个坟地里。营长张冲凌听着“铁五连”传来的消息:副连长徐纪温在爆破中已经英勇牺牲,但圩墙仍然没有炸开较大的缺口。二营在渤海平原黄河南北打过多少次硬仗,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难啃的“骨头”。此时此刻,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指挥员,满腔的怒火,憋得直往上冲。正在这当口,团长郑大林派通迅员来传达了杨国夫司令员的指示:天亮前攻不开据点,必须暂时撤出战斗。张营长看看表,离天亮不到一个小时了。他沉思着、徘徊着,然后斩钉截铁地向营部通讯员说:“向五连长传达我的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在天亮前炸开圩墙!”
这时,东方的微光已开始穿破浓重的夜幕,可是据点的圩墙仍然没有炸开,五连的指战员个个心急如焚。
爆破队长侯登山抱起最后两包炸药,一跃冲出阵地,去做最后一次爆破。
连长王子玉把全连的火力做了最大集中,掩护侯登山前进。
圩墙上蘸油的棉球还在燃烧着,照得四处通亮。敌人的子弹、手榴弹狂风急雨般地从圩墙上往下倾泻。五连一阵急打,正面敌人的火力总算暂时被压下去了,但两侧敌人的火力又交叉射来。侯登山同志在枪林弹雨中勇猛前进。子弹贴着他的耳朵,擦着他的发梢,撕扯着他的衣服。每前进一步,都有一道交织约火力网阻挡!他挟着两包四、五十斤重的炸药,一会儿卧倒,一会儿翻滚,向圩墙逐渐靠近。
侯登山终于冲到圩墙脚下了。他卧到在弹坑里,观察了一下前几次爆破的情况,又向前爬去。刚才,他和同志们总结了前几次爆破失败的原因,主要是支撑杆太短,炸药包放得太低,正是圩墙厚度最大的地方,所以一包炸药不会起很大作用。于是,决定这一次把两包炸药绑在一起,再尽量提高放置的高度。现在,后边的同志们一方面拼命加强火力掩护他,一方面不时地望着他,每颗心都提起来,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只见侯登山拔出刀子在墙上剜窝,然后一边剜,一边跳着窝,挟着炸药包,身子贴着墙面奋力向上攀登。圩墙越往上坡度越小,炸药又重,稍一紧张,就有跌下去的危险。当他爬到3米多高的时候,敌人大概已经发现了他,有几挺机枪交叉着向他射击了一阵子,但立即又被我五连的火力压了下去。侯登山也许是受了伤吧?他好多时没动一动。五连的同志们几乎金都屏住了呼吸,两眼直盯着在硝烟中的侯登山,只见他的右手又慢慢挥动起来,还是在墙上剜窝,窝太浅,他几次放炸药包都放不住,最后,他回头看了看同志们,毅然决然地把炸药包拉到胸前,用身子抵在圩墙上,一只手狠命地抠进圩墙的坑里,一只手拉着了导火索,火花在他胸前滋滋地冒着。他高喊着:“同志们,冲呀!”
轰隆!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一柱火光烟土冲天而起,弥漫了半边天空……
圩墙被炸开了3米多宽的豁口。成建基吹嘘的“铜墙铁壁”被打破了!
我们的爆炸英雄侯登山,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为了迎接光明的新中国,壮烈地献出了生命。烈士的鲜血化作万丈朝霞,映红了渤海平原的上空。
“为侯登山同志报仇,同志们,冲呀!”五连指导员程武志带领突击队首先冲上去,迅速占领了突破口。为了巩固和扩大突破口,机枪组和二营所有连队集中火力支援突击队,沿圩墙向右侧发起猛攻。显然,敌人也知道只要放松对这豁口的封锁,就等于束手被擒,所以拼命顽抗。我五连突击队刚冲进豁口,一群敌人就迎面扑来。突击队一排手榴弹,前面的敌人便倒下一片。一会儿,纷纷后退的敌人又被伪军官威逼着蜂拥而上,并且越聚越多,饿狼似地朝突破口反扑。面对这股顽敌,程武志指导员率领的突击队毫无惧色,越杀越猛。他们把成束的手榴弹投向敌群,趁着敌人慌乱,端起刺刀猛扑上去,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这时连长王子玉带领全连战士也翻越突破口冲了上来,与突击队汇合在一起,打退了敌人一次次反扑,守住了突破口。可是,程指导员、王连长、李副指导员和全连许多干部相继负了重伤或牺牲了。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着。
这时,只听见一个山东口音的粗嗓门儿在高喊着:“共产党员、青年团员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是钢连队、铁连队、还是豆腐连队?首长在注视着我们,负伤的同志在看着我们,乡亲们在期待着我们,踏着烈士的鲜血,前进啊!”大伙听得出来,这是连里有名的副班长老夏的声音。他名叫夏明树,只因在连里岁数最大,比程指导员还大十几岁,平时说话办事公道,很受全连的尊重,大伙都亲切地叫他老夏。老夏本来言语不多,自从战前听了从三里庄被赶出来的老大娘血泪控诉,更加沉默了。有时一个人坐着巴哒巴哒抽旱烟。当同志们问他想什么时,老夏便咬牙切齿地说:“我恨透了这群汉奸,这群野兽!趁早打进去,宰了成建基,解放乡亲们!”眼下他看着连队的干部们都负伤或牺牲了,旧恨添新仇,怒火燃胸膛,他挺身而出率领战士们冲了进去,迅速占领了一个伪营部。同时二排的同志也消灭了圩墙上的部分守敌,完全控制了突破口,后续部队很快冲了上来。按照原来的作战计划,继五连之后,四连和六连又杀了进去。接着,在据点北边担任佯攻的三营七连,接到团指挥所增援二营的命令,在指导员姚杰和连长崔茂盛的带领下也冲进了据点。
正当部队陆续冲入突破口的时候,敌人的火力封锁又加强了。二营指挥所的张冲凌营长,看到敌人东南角和东北角的炮楼火力很硬,居高临下,对我威胁极大,便冲出指挥所,亲自带领机枪班打进突破口,爬上南边的圩墙。他握着匣子枪冲在最前面,想尽快摸到敌人的炮楼底下,先拔了这个“钉子”。他在黎明前的朦胧中,看到一、二十步远处有人影动,再定睛一看,十几个顽军正在冲着突破口架机枪。他来不及招呼后边机枪班的战士,挥起匣子枪,一边射击,一边疾步冲了上去!敌人一下被击毙了4个,剩下的拖着机枪扭头就向南跑。还有两个没跑迭的,枪口一齐对准了张营长。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们勾动板机,张营长早闯了过去,一只手攥住了一个枪筒,往上猛一推,“砰!”“砰!”两颗子弹飞向天空。张营长握住枪筒又顺势一拉,两个伪兵向前跌了过来,被他一只胳膊夹着一个,猛一拧身,把其中一个甩到圩墙外沟里去了;另一个还要挣扎,又被张营长双手抱住扔下了圩墙。等机枪班的战士赶上来后,他们集中火力。压住了南边炮楼对突破口的封锁。使后续部队减少了伤亡。
三里庄内的敌人已经象没头苍蝇,一团慌乱。躲的躲,藏的藏,喊爹叫娘、鬼哭狼嗥。那个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候,投靠了成建基的叛徒贾子芝(当过我地方区长),看到主子末日的来临,这时也吓得自杀了。
东方的天空由微红慢慢变成深红,接着,又慢慢变成淡淡的桔红。天大亮了,但三里庄四面圩墙上的敌人,仍在一片硝烟中作垂死挣扎。他们利用走廊式的墙头作掩护,掉转枪口,向冲进据点的我主攻营拼命射击。成建基躲在炮楼里,一面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给敌兵壮胆,一面威逼着成群的敌兵向我占领了的地方包围过来。巷战在三里庄豆腐房周围激烈地进行着。
经过一场血战,二营和三营七连的许多同志倒下去了。为烈士们复仇的怒火,在同志们胸膛里燃烧。他们前仆后继,以一当十,越杀越猛,越战越强。到后来,同志们的子弹打光了,只剩下了刺刀和大刀片。战斗更加激烈残酷!敌人野狼似的嗥叫着,黑压压拥上来,想用火力上的优势压倒我们,扭转败局。但我军指战员以无比英勇顽强的气概,冒着敌人的炮火,冲向敌群。三里庄的中心大街上,浓烟滚滚,杀声震天,刀枪的撞击声和敌人的哀嗥声连成一片。
面对我军的英勇冲杀,成建基匪徒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成建基见大势已去,便带着残兵败将,冲出西门,向博兴方向逃跑了。我团指挥所又立即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太阳升起来了,响亮的号角声在渤海平原上空激荡,三里庄解放了!
被成建基欺压过的乡亲们,扶老携幼,流着热泪,迎接子弟兵!
晨中,三里庄周围麦浪滚滚,点头含笑,仿佛也在和人们一道欢庆胜利!
转载《战斗在渤海平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