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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2015-06-12 15:16:00来源: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作者:

  雪珠把自己黑白地关在屋里,硬是靠着康熙字典等工具书,靠着蚂蚁啃骨头的精神,终于学完了王玉田给她的《新国文》、《新修身》等初级小学课本。这中间,王玉田还从县立第一小学请来曾经教过他的曹老师为她辅导了几天。郑继元也专门回家一趟,让姨妈争取了一个学生指标。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中。

  这天中午,王玉田来了,他是趁着他父亲王根霖进城看病的机会,给学校请假出来的。正在明德学堂读书的王玉田,深知一天没进过学校门的雪珠,要去北平上学困难不小,因此,特别关心她补习功课的情况。雪珠见了王玉田,自然要向他请教一番。王玉田对她刻苦的学习精神大加赞赏,说道:“只要有这种坚忍不拔的毅力,我相信雪珠姐是一定能成功的。”

  雪珠说:“没有少爷的帮助,我再有心学习也学不到窝里,到头来还不是猫逮尿泡空欢喜。虽说这段时间我学了不少,可我心里并没有底,我觉得,就我肚子里这几滴墨水还想去北平上学,是否有点心高妄想啊?”

  “我听曹老师说你赶的不慢,你虽然基础差些,可你是后来居上。据我打听的情况,北平女子学校是一所高级完小。照你现在补习的程度,跟班问题不大。不过我觉得,你还要掌握点文牍尺牍知识,你看我给你带来两本,你是否抓紧看它一遍。我觉得这里边的内容不用死记硬背,只须理解就行,比如写信,无论是给家里还是给亲戚朋友,内容不同,但开头和结尾都大同小异,只是因为你是女生,在称呼上要有别于男生,要用女生的口气去写。还有各种号码、记号、告白,以及如何记账、如何记日记等这些基本常识都要知道点,除了实用,说不定在你入校时,学校在测试你小学基础的同时还会顺便测试你这些,所以你还要看它一遍。”王玉田说着将书递了过去。

  雪珠接过一看,这是两本用牛皮纸包着书皮的《童子尺牍》,她粗略地翻了一下,似乎有些激动地说:“能认识少爷,是我雪珠的福份,也是你们家给我雪珠最美好的记忆。请少爷放心,我会抓紧学习的。”

  “你不提我家还好,你一提我家,我就觉得对不起你。”王玉田低下头去:“都是我娘的不是。当初她不该那样对你。前些天回去,我才知道的这些,是她误会了你,让你受了委屈。好在她已经认识到她的过错,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对你。为表歉意,听说我娘让石婶去了你家一趟。”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不提它了。”

  “行,咱不提它啦,你抓紧学吧。快上下午课了,我也该走了。”

  “你看我光顾着说话,就没想起来给少爷倒杯水喝。”

  “我不渴。就这样吧,你那天走,我请个假去送送你。”

  “不用少爷再为我分心了,我已经够麻烦你了。”

  在临行前的几天,雪珠才把她要去北平上学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父亲,林老汉不相信有这等好事,跟着雪珠来到石印馆。鸿鹏见老姥娘门上的表哥来了连忙停机,一时间让座的让座,沏茶的沏茶,一家人忙活个不停。雪珠把潘丁介绍给父亲,林老汉连忙让座,潘丁叫声林叔叔后,坐在了一旁。

  鸿鹏明白表哥的来意,说道:“大哥登门,我应该恭喜你才是。”接着就同潘丁一块将他们知道的郑继元情况以及郑继元看中雪珠要让她到北平读书的事情仔细地作了介绍。

  说话之间,郑继元来了,他先拜见过各位,又通过鸿鹏拜见完林老汉。大家坐定,郑继元从手提包中取出一张入学通知书和两张车票,林老汉一见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

  郑继元说:“我已在汇君楼订了一桌酒菜,就请叔叔婶子及其各位一同前去,以表郑某我一片心意。”

  鸿鹏说:“在我家门上怎好让你破费,这桌席我请了。”

  郑继元把鸿鹏拉到门外:“鸿叔,你就别给小侄争了,这次我请你们是我有事求于你们。我的意思潘大哥说了吧?请您老人家就给晚辈这次机会吧。”鸿鹏一想也是,于是招呼着男爷们并喊着雪珠一同去了汇君楼。

  位于这条街最南头的汇君楼饭店是曲阜最大的一家饭店,南来北往的贵客和那些有钱人家在曲阜住宿、请客一般都安排在这里。饭店南邻是孔府老菜园,而路东则是红墙绿瓦的颜庙。就在颜庙西南角的石棂牌坊下有一草棚,正与汇君楼大门相对,草棚的烟熏火燎与汇君楼的豪华气派形成天壤之别。草棚中住着一个烧开水的,人称李老嬷嬷,她一天到晚地拉着风箱,靠着卖开水度日。人们不知道她的模样,只知道她那灰褐色的头脸与衣服一样。

  草棚中的黑烟不时地涌出,有个头挽青纂身着整洁的中年妇女从草棚出来,她手提一大铜壸开水走向饭店,李老嬷嬷追了出来:“大妹子,请您给老板说声,俺可是小本买卖,就这个赊法,俺可赊不起。”

  中年妇女头不回地回了一句:“赊不起就别开了。”

  李老嬷嬷哭丧着脸回到草棚:“这是变着法儿撵我了,看来我是没法活了。”

  汇君楼的饭菜不比一般,尽管也是鸡鱼肉蛋,一经厨师的不同做法和用料不同,这端上桌的饭菜色味就会千变万化。按辈份年龄坐定,郑继元起身举杯:“今天承蒙三位叔叔、潘大哥、雪珠小妹的光临,让我不胜荣幸。首先让我敬各位四杯:一是感谢各位能赏光给郑某一个表露心迹的机会;二是感谢潘大哥的救命之恩;三是感谢鸿祥石印馆给我提供的一切方便;四是祝贺雪珠小妹如愿上学。”郑继元一开场就是四个酒,其理由条条实在,杯杯在理,除了雪珠,桌上其他人不容分说一饮而尽。

  郑继元说:“去年我从北平出来寻找失踪多年的父亲。虽然我走遍了大江南北至今未见父亲的踪影,但我学到了我在家时学不到的东西,真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啊,从此我认识了中国,认识了生意,也认识了朋友。在我落难的时候,我首先结拜了潘大哥这位兄弟,后来又认识了咱石印馆的鸿叔一家,今天又拜见了林叔。雪珠小妹是我在印刷材料时认识的,不瞒各位,在我第一次见到雪珠小妹时,就被她那从容不迫的性格和知书达礼的举止所赞赏,随着后来的接触,她那追求知识崇尚学习的精神,更让我钦佩不已,她的出现让我眼前一亮,我看到了一个前途似锦的女孩。请几位长辈别笑话我,雪珠小妹听了也别怪我,我这次回家就把这里的情况和我的想法都对我母亲说了,她听了非常高兴,她说她相信儿子,只要儿子喜欢的她都喜欢。她亲自找了我姨妈,姨妈很快就办妥了雪珠上学的事。我原以为这次回去,由于我没打听到父亲的音信,她又会以泪洗面了,没想到她老人家变了,变得开朗高兴了,这让我心理上减轻了压力。临来时,我母亲让我捎话给各位长辈,她说雪珠去北平上学,她会把她当作自己的亲闺女看待,并再三嘱咐我,说我再喜欢雪珠也不要勉强人家,上出学来才是最重要的。另外还让我带来样东西送给雪珠……。”说着就从皮包里取出个红色锻面精致小盒,随手打开对雪珠说:“这是我母亲送给你的,你如喜欢,我就当着长辈们和潘大哥的面给你带上。”雪珠一看,这是一只珍贵的翡翠玉镯,她明白赠送玉镯的含义是在向她求婚了。

  雪珠两颊绯红,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抬头见父亲看也不看她一眼,顿时不知如何是好。鸿鹏见表哥一言不发,本来高兴的场面尴尬下来,急忙站起:“继元贤侄,让我说一句。俗话说,百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在咱们曲阜,儿女成婚讲究的媒妁之言,父母作主。你喜欢雪珠,事先你不是托过你潘大哥作媒了吗?你看是否让你潘大哥说上几句。”

  郑继元似有所悟,提起酒壶对潘丁说道:“你看我,我有点心急了,潘大哥,我敬你一杯,当着林叔和鸿叔的面,我郑重地请你为我和雪珠作媒。”

  潘丁并不推辞,他喝下郑继元斟的酒又接过酒壶绕到林老汉身旁,双手把林老汉的酒杯端起:“林叔,我先敬您一杯。”

  林老汉起身接过酒杯说道:“潘侄,这可不妥。”

  此话一出,酒桌上一片愕然。正当大家以为这事黄了不知如何是好时,林老汉话锋一转:“请各位不要误会。我女儿雪珠曾因遭人诬陷欲寻短见,多亏潘侄救她一命,后又还她清白。潘侄的大恩大德我爷俩还未谢过,怎么能先喝他的敬酒呢?”

  鸿鹏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表哥不同意呢,这样吧,你爷俩一块就先来个借花献佛吧。”

  潘丁说:“这不过是巧啦,也是雪珠福大命大。”

  潘丁执意不喝,林老汉扳下脸来:“既然潘侄不给你大叔这个面子,那小女的这个媒人……。”

  “我喝,我喝,长辈给我这当小辈的敬酒,让我实在过意不去。”

  潘丁欲敬林老汉,林老汉说:“潘侄你先坐下,你大叔还有话要说。今天,郑先生……。”

  郑继元连忙插话:“请林叔还是叫我继元吧。”

  林老汉随之改口:“今天,继元请老林家的大恩人为小女提亲,又见继元对小女如此爱戴,我这两个表兄弟又这么上心,这门亲事我哪有不应允之理。只是雪珠从小失去母亲,是我一手扯大,今天突然听她要远走他乡,这让我实在是难割难舍。”

  鸿鹏说:“表哥说的也是,又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地拉扯这么大,一说要走,轮到谁也会觉得闪的慌。可是再反过来想想,咱不能让女儿当一辈子老妮吧,更何况她遇到一位真正喜欢她的人,一位能让她走出家门,走进校门的人,你说这不是双喜临门是什么?在这大喜日子里,我们都应该为你祝贺才是。”

  这时,雪珠已经为她父亲端起酒杯,她见父亲喝净,说道:“父亲的养育之恩,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女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以后不论女儿走到哪里,遇到什么事情,父亲的教诲我都会铭记在心里。今天也不例外,我一切听父亲的就是。”大家同声称赞。

  潘丁说:“这样就不用我潘丁作媒了吧?”

  林老汉说:“即使是两厢情愿,情投意合,那也得有个媒人。”

  鸿鹏说:“潘侄既是继元的仁兄弟,又是雪珠的救命恩人,他俩的媒人唯你莫属,你就不要推辞了。”

  潘丁说:“那好,我就等着吃你们的四样礼了。”众人点头微笑。潘丁继续说道:“我看是时候了,郑老弟可以拿出你们的定情之物了。”

  郑继元重新取出玉镯为雪珠轻轻地戴上,众人齐声举杯祝贺,郑继元手牵雪珠绕到林老汉身边改口道:“岳父大人,请受继元一拜。”

  林老汉说:“从今往后,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我不求她前途似锦,只希望她平安一生。”

  郑继元说:“岳父的话,继元谨记就是。既然您老人家把您的宝贝女儿交给了我,我就会对她的一辈子负责,我是她的脊梁,她是我的心肝,请你们放心,我会给她平安,也会给她幸福的。”

  去北平的车票是晚上的。下午,雪珠去了一趟明德学堂,她想对王玉田当面辞行,并对他这段时间的关怀进行感谢。谁知不巧,学校说他父亲有病,王玉田已经回家。雪珠恋恋不舍地离开父亲,离开石印馆,离开生她养她的这片土地,在郑继元的照料下,她乘车北去。

  雪珠走后没几天,几个警察突然闯进石印馆,说是接上峰通知,要对石印馆进行检查。他们一边查看印刷登记簿一边问道:“这段时间有无陌生人前来印过材料?”

  鸿鹏心中有数,这些警察是有备而来的,如说没有,他们不会相信,于是说道:“有这么几个。”

  “几个?”

  “让我想想……,一个曲师的老师来印讲义,听说他是新调来的。”

  “什么讲义?留样了吗?”

  “没有。”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干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这上边登记了吗?”

  “登记了。”

  “那几个呢?”

  “还有一个他说他是兖州的。”

  “印的什么?”

  “账簿请柬还有贺卡什么的。”

  “登记了吗?”

  “登记了。”

  “还有谁?”

  “还有个就是慕名前来印《圣迹图》的。”

  “从哪里来?”

  “他说他是从南京来的。”

  “除了《圣迹图》,他还印了些什么?”

  “没有。”

  “还有呢?”

  “没啦。”

  “听说北平也来过人?”

  “有这么一个,他是来找他朋友的。”

  “谁是他朋友?”

  “一个在我这里干活的。”

  “叫他来。”

  正在窗外院子里的鸿旭听到里面叫潘丁进去,拉住他附耳几句,随即端茶进去,警察问:“你叫什么名字?”

  鸿旭把一包东西递给鸿鹏,接着把茶递给警察,答道:“我叫鸿旭,你找的那个干活的,他们去喊啦。”

  鸿鹏接道:“这个是我三弟,你看天这么热,各位老总还下来检查工作,真是太辛苦了。最近馆里买卖不错,这是点小意思,请各位老总喝杯酒去。”说着就把几块大洋塞进警察的口袋。

  这时,潘丁走了进来:“老总叫我啊?”

  “你是这里的干活的?”

  “我是。”

  “你叫什么名字?”

  “潘丁。”

  “最近有个人来找过你?”

  “什么人?”

  “听说是你的朋友。”

  “朋友?噢,你说的是那个姓盛的吧?”

  “叫什么?”

  “我与他只是一面之交,只知道他姓盛,家在北平,至于叫什么名字,我还真没问过。”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别提啦。”

  “怎么,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快说。”

  “他原来是个要饭的,去年冬天我去泰安看病,半路上住进一家鸡毛店,他因为偷人家店里的鸡毛被捆在当院里差点冻死,我看着可怜,趁着没人就把他放了。后来,他到这边找我,说起来也巧,那天我下地回来,正赶上老天下大雨,我在城门洞子里避雨,有个卖盆子罐的想讹我,是他挺身而出才让我解围。当时他穿戴齐整我没认出他来,是他认出的我。他说他发了点小财要请我喝酒……。”

  “他来印过什么吗?”

  “没听说。”

  鸿鹏接道:“没印过。”

  “是实话?”

  “错一句,我拿命担保。”

  “好了,就这样吧。”

  警察走了,鸿鹏松了口气,他赞赏潘丁的答话,也对郑继元担心起来:“看样子,他们是冲着继元来的,继元被他们跟踪了,得想个什么法子通知给他才是。”

  潘丁说:“能写封信最好。”

  “咱不知道地址啊,要写也要等雪珠来信后再说。”

  “我就去林叔家一趟,看看雪珠来信没有,如来了更好,没来也给他说一声,一旦雪珠来了信,就让他把地址拿来。”

  “你知道他家吗?”

  “我不会打听吗。”

  “那还是我去吧。”

  雪珠并未来信。林老汉说:“她要来信,还能忘了你这个老表叔吗。”

  果然不错,几天之后雪珠同时来了三封信,一封给家里,一封给鸿鹏,还有一封是给王玉田的。信是从京都女子学校寄来的,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除了感激的话,就是她在学校里一切都好,请他们放心。另外,在给王玉田的信中,顺便问了一句老爷的病情,尽管雪珠心里仍恨着王大头两口,但还是在信中礼貌地问候了一句。鸿鹏接到来信,即刻回信:

  雪珠:来信收悉。知你顺利到京,上学遂愿,表叔表婶甚为高兴。你一人在外又是个女孩子,务必谨慎再谨慎。你们走后,警察来过这里,不过请你放心,他们并未查出什么。可我们感到警察来,有可能与继元有关,请你接信后务必将此事转告于他。顺祝平安,前几天我去你家,他们都好,你潘大哥也向你们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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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毛德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