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疑问,潘丁一回家就搬来梯子爬上梁头,上上下下地把个脊团八宝全都搜寻了一遍,结果,除蛛网屋衣,什么也没找到。
第二天,潘丁顺路去了鸿祥石印馆,把陈四妮的近况和她让二把刀过去作伴的事情说给了鸿鹏。鸿鹏觉得这是件好事,他要送送她娘们。潘丁推着石印馆的车子同鸿鹏一同来到二把刀家里,潘丁说明来意,鸿鹏说:“听说你表嫂就她一个人,她想你了,要你们过去给她作伴,我看你应该去。在过几天就到年了,这段时间忙得我也没能给妞妞买点东西,这样吧,我给你钱,你给妞妞去添件新衣裳吧。”说着掏出把钱给了妞妞,二把刀接过说什么不要。鸿鹏说:“这是我给妞妞的,你不嫌少就拿着。”
在潘丁的劝说下,二把刀才把钱收起,谢道:“自从她爹出事,鸿叔、潘大哥就一直在帮助我们。现在,表嫂还想着俺娘们,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了。只是她爹走的时间不长,我不能把他抛在这里,带着孩子一走了之。”
潘丁说:“出门的时候,大嫂再三交待我,让我在接您娘俩的同时,务必将广兄弟的牌位一块带走,去她那里与大哥的牌位供在一起。”
鸿鹏接过话茬:“这样挺好,把贤侄的牌位带去,一来你们可以随时给他烧张纸;二来你们都离近了,相互照应起来也能方便些。”
二把刀说:“要说不去吧,再凉了表嫂的心,要说去吧,家里还有这个摊子。”
鸿鹏说:“侄媳妇你就别考虑这么多了,你把值钱的东西拿走,剩下的再慢慢地搬吧。”
二把刀笑笑:“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真有的话,也为了给妞妞她爹治病都变卖了。”
她见潘丁要拿牌位说道:“等等,大哥。”二把刀说着洗了洗手,拿了三根香点着双手举在胸前看着神龛说道:“她爹,表嫂让我过去与她作伴,也让你过去与表哥作伴,这不,表嫂让潘大哥来接咱们了,鸿叔知道后也来送咱们了。你也准备一下,咱们就一块走吧。”
烧完香,二把刀把被褥衣物装在车上,又从神龛上捧下赵广的牌位,潘丁让她娘俩都上车,二把刀说:“我不累,光推着妞妞就行。”
妞妞抱着爹爹的牌位被潘丁推到陈四妮家里,陈四妮拉住二把刀的手亲热的掉下泪来。安顿好赵广的牌位,安顿好床铺,陈四妮和二把刀说个没完。也许都失去了丈夫长时间处于孤独的缘故,相互的理解和安慰很快缩短着这两个寡妇之间的距离,二把刀又是一个通情达理勤勤快快的人,洗衣做饭的事儿全让她包了,时间在平淡安稳中度过。
这天,潘丁想进城送车,顺便再买点年货,鸦二说:“再过两天就是年了,我也该家去了。”潘丁不让他回去,鸦二说:“我不能让她娘们当野鬼,我要迎她娘们回家过年。”
潘丁说:“我已准备了她们的牌位,到时候我一块供她们就是。”
鸦二说:“还有马家的列祖列宗,我都要把他们请到家来,那里是他们的老家,我不能让他们无家可归。”
鸦二执意回家,潘丁犯起难来:“你一个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怎么过年?”
鸦二说:“我能看到东西了,小的看不见,大的还是能看清的。”说着就给潘丁数起屋子里的东西来。
潘丁知道鸦二的身体已有好转,但鸦二毕竟上了岁数,于是说道:“你回家后就你一个人,这怎么能让我们放心呢?”
鸦二说:“咱们无亲无故,你何必为我操心呢?”
潘丁说:“你忘了我是你的干儿子啊?”
鸦二摸摸头皮说道:“我不记得有这事啊。”
潘丁说:“你不记得我可记得。我说过我要养你的老送你的终,你怎么都忘了呢?”
鸦二摆摆手就往外走:“那可不行,别的都行,唯独这事不行。”陈四妮听说鸦二要走,让二把刀扶着过来相劝。鸦二说:“平时,你们怎么劝我我都听,唯独这大年年家我得家去。这些天,我什么事都想了一遍,我不能对不起她娘们,我要同她们一起在家过这个年。”
潘丁见鸦二铁了心地要回家,只好说道:“那就过了年我再去接您。”
鸦二说:“你们都是好人,你们给我的好处,我这辈子没法还,下辈子一定要还的。”
陈四妮说:“大腊月里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大爷真要走,那得带点东西,等年一过,俺兄弟去接您,您可别说不来。”
鸦二说:“对于你们的好意我记住就是。临走前,我有句话想说给你们,你们都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俗话说,人活一口气,佛烧一炷香。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家,你们都要好好地过好好地活,要为老潘家争气,上天会保佑你们的。”
这时,二把刀已把鸦二过年用的东西提来,潘丁扶鸦二上车,接过东西推着鸦二去了他家。
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清扫庭院,擦洗家什,因有“贴上年对,讨债的不再上门”的说法,欠债的人家大都老早地贴上对联以此躲债。又因潘丁陈四妮他们都在三年服丧期间,看着别家张贴对联,他们两家就只能在三十这天张贴灶君爷、财神爷和天地三界之神位了。妞妞看着新鲜,高兴地跟着潘丁转来转去。到了傍晚,潘丁做完迎神、请祖、扶伺牌位等一系列活动就被二把刀叫去吃团圆饭。一桌四人四个姓氏围坐在一起,品尝着二把刀的做菜手艺,盘算着明年的日子,潘丁却担心着鸦二,他放下酒杯问道:“大嫂,你们说马大爷这会儿干什么呢?”
陈四妮说:“还能干什么,还不是一个人守着牌位喝闷酒呗。”
二把刀说:“马大爷临走时,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陈四妮夹块肉放在妞妞碗里说:“他让我们为老潘家争气,怎么争啊?不是我守着老里说胡话,我陈四妮不是什么好人,跟一个走一个,跟两个走一双,如果再跟了谁,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我认命了,就这么过下去,什么也不想了。要说我有什么挂念,那就是老潘家的香火。”说着提起酒壶给潘丁斟酒:“兄弟,你大嫂说这话你可要听懂了,不论你想什么法,咱老潘家的香火你都要延续下去,不然这宅子这地几十年后撇给谁呀?”她见潘丁笑嘻嘻地样子也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别光笑啊,我问你,你大嫂说的是不是实话?”
潘丁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收敛了笑容陷入沉思:我潘丁自从娶了媳妇,哪一天不想要个儿子啊,结果呢?要来要去要来个家破人亡,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命里无儿犟求子,求来求去没人理。他望了一眼条几上排成一行的牌位,除了赵广之神位外,其他都是潘家的祖宗,他静下心默默地念道:潘家的列祖列宗,你们都得保佑我,可得让我后继有人啊。
“兄弟,”陈四妮见潘丁坐那里出神,大声说道:“兄弟,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过了年我就托人给你打听着提媒,你看行吧?”
潘丁看了一眼二把刀说道:“先别价,我们不是有个妞妞吗?”
“妞妞?”陈四妮发出一种诧异的眼神望着潘丁,转而笑了笑:“你是想以后给妞妞找个养老女婿啊?你想了没有,要招,那也是我表兄弟老赵家的,到不了咱老潘家啊?”
潘丁说:“大嫂,我不是给你说过,广兄弟临走时把弟妹和妞妞托付给了我,我还能想别的吗?”
陈四妮拍拍头皮说道:“你看我都忘了。这样也好,不知弟妹是否愿意?”
二把刀两颊绯红,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全凭大嫂作主吧。”
陈四妮乐了起来:“那好,过了年,我就把你们的喜事办了。”
潘丁说:“大嫂,你也忒心急了,你忘了,心急喝不了热糊糊。”
陈四妮笑笑:“咱这怪好,光顾着说话,这么好的菜都凉了。”
二把刀说:“我热热去。”
二把刀去热菜,陈四妮顺手夹块肉唤妞妞过来,她把妞妞揽入怀中,又把肉塞入妞妞的嘴里:“你看咱几个没一个是好命的,妞妞这么小也没了父亲,虽说来咱这里吃上难为不着,可是过些年咱们老了,她一个人要伺候咱们三个,再招个养老女婿,还要顾着那边,你说这负担得多大啊。等俺妞妞老了,一定要儿孙满堂,可不能像你大娘一样这么命苦,你说是吧妞妞?”
妞妞一边嚼肉一边说道:“我想要个弟弟。”
陈四妮说:“那就让你娘到白马河沙滩里给你拾个弟弟好不好?”
“好。”
“拾一个不行,就拾两个,两个不行,就拾三个……。”
“不,大娘,我只要一个。”
“好,好,一个就一个吧。”
二把刀把菜馏热端到桌上,见他们一个个笑嘻嘻地,问道:“大嫂,你又给他们说什么啦?”
妞妞跑过来拽住妈妈的衣角嚷道:“娘,我想要个弟弟,你去给我拾个吧。”
“我上哪里给你拾去?”
“河沙滩。”
二把刀朝着妞妞瞪了一眼:“别胡说!”
妞妞吓得要哭,陈四妮哈哈一笑:“妞妞,菜热好了,坐下来快吃。”
潘丁放心不下鸦二,初二这天就想去接他,陈四妮说:“家里还供奉着老里,你让他来他能来啊?”
潘丁想,大嫂说的也是,况且初二是闺女女婿走丈人家的日子,这天去也不太合适,就决定初三带点东西过去看看。不料,初二这天就传来年三十夜里有人吊死在王大头家大门底下的奇闻,又说死的这个人还给他家喂过牛呢。听到这个消息潘丁琢磨开了:这人对王大头家一定有深仇大恨,不然的话,一个大年年家专门去死在别的人家,任谁也做不出来的。要说给王大头家喂过牛的,除了潘丁我,还有马大爷、张承仁,还有在马大爷之前的,在这些喂过牛的人当中,难道还有比马大爷对他王大头的仇恨再深的?马大爷,难道真的是马大爷?潘丁越想越觉得这吊死的人很可能就是马大爷。他害怕了,顾不上吃饭就向鸦二家跑去。
潘丁刚进村头,正迎着一位老妇送客,便向前问道:“大婶,您送客呢?我向您打听个人,安凤她……。”
“安凤死了。”
“我问的是安凤的爹。”
“你是他什么人啊?”
“一个远房的亲戚。”
“你问的是鸦二吧?”
“是,是马大爷。”
“哎哟,你来晚了。”
“大婶,他……他……。”
“他死啦,不是炮墩这孩子,连一个收尸的都没有了。”
“大婶,您老人家能给我说说吗?”
“这事全村人都知道,我这人嘴笨,想说也说不清楚,你不嫌我啰嗦,我就给你说说……。”
原来,自从王大头身患重病以来,经常梦到有一群女鬼破门而入。为给自己壮胆,王大头从邻村雇了一名人称小炮墩的家丁在院里守着。年三十到了,小炮墩想回家过年,直到二半夜,王大头才放他回家。这小炮墩仗着自己会点拳脚也不怕半夜三更走夜路。路上,他听有人向他这边走来,便警觉地迎上前去,谁知这人毫不理睬地擦肩而过。到了家里,他媳妇埋怨道:“怎么这时候才家来,你就不看看这漆黑的路上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吧?”
炮墩哈哈一笑:“你还真说错了,这漆黑的路上还真有第二个人呢。”
他媳妇不信,说道:“年三十夜里,各路神头都下来了,这个时候还有人走路,要么就是你这样身不由己的,要么就是小偷,再就是不知道回家的老疯子了。”
炮墩说:“看样子,这个人是从咱村里出去的,你说是小偷吧,北头的狗剩没这么高啊。要说是疯子吧,咱村里除了鸦二也没别人了。对,鸦二,看那个个头走相的很像鸦二。都多少天了,谁都知道他成了疯子,他不是刚刚家来吗,怎么又往外跑,他是干什么去呢?”炮墩上了炷香思考着。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给他媳妇撂下一句“我还得回去一趟”,便出了家门又向王大头家跑去。
零星的鞭炮声忽远忽近地划破着夜空,那杆白天才竖起来的朝天灯把王家大院照个通明。炮墩怕被王大头见了再让他回去值班,便远远地站在黑暗的地方朝王家大门前张望,只见大门下两盏悬挂着的宫灯中间有个人站着,看那派头一定是王大头了。炮墩心想,这王大头身体有病还冷呵呵地起来守岁,真是不要命了。他觉得奇怪,棉袄一裹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他发现在那个笔直的身子上面有根绳索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