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白立轩的话,于兆龙回家即琢磨联络人招兵的事儿。这时,村西头宗二婶来了。她一进门,拉住于兆龙就哭,说:“兆龙,你回来了正好!”
“二婶,有话慢慢说。”于兆龙让她坐。
原来宗二婶的独子叫宗胜,是于兆龙自小的好伙伴。那时候,于家的日子过得稍好一点儿,对宗家便时有接济。宗胜缺了衣服鞋袜之类的,于兆龙就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送给宗胜穿用。宗家母子十分感激。宗胜虽不善言辞,对于兆龙的这份情意却始终忘不了。以后于兆龙去了省城国术馆,宗胜一直想念他,也常过来帮助兆龙母亲做些农活。两家关系一直要好。于兆龙知道宗二婶来找自己必定是遇上难事了。
宗二婶抹了把泪:“你宗胜哥被鬼子抓了去,有人说他被害了。昨天晚上,莫有义领人来说是带你宗胜嫂去收尸,至今没有信,是死是活没见人影儿。”
原来宗胜媳妇叫山妮,是莫家庄人,人长得还算端正。同村的莫有义看上了山妮,一直想霸占她给自己做媳妇。山妮看莫家父子是些无赖之徒,死活不允。以后经人介绍,山妮嫁到于家沟给宗胜做了媳妇。莫有义不死心,几次在山妮回娘家的路口上守候,想劫持山妮,都因有宗胜护送,莫有义未能得逞。日本鬼子来了以后,莫有义跑去当了清乡队小队长。他以为自己有了枪,有了势,就想把山妮抢回来。宗胜知道莫有义当了汉奸,便让山妮格外小心,加以提防。
莫有义不甘心得不到山妮。近日,伪清乡队派他领人去道士庄子监修新据点,他想出了个毒招儿:让自己所带领的清乡队弟兄扮作日军,闯进了宗胜家,以勾结游击队,反对皇军为由,强行抓走了宗胜。宗二婶和山妮哭喊着追赶,被“日军”用枪托捣在地上。婆媳心中焦急,到处打听宗胜的下落,却得不到一点儿消息。婆媳俩都快急疯了。昨天晚上莫有义突然领人进了宗家,对山妮说:“你不要再等你男人了,你男人被皇军杀死喂了狼狗了。”山妮望着莫有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是你勾结鬼子杀了我男人?”
“你看,你看,我有那么坏吗?咱们乡里乡亲的。听说你男人被抓以后,我和弟兄们就去保释,但是晚了一步,皇军以通敌罪已把他杀了。”莫有义说着,还露出了几分痛心的样子,“人是死了,看在乡亲的面上,我们总得来报个信呀!
“真的?我儿子真的被杀了?”宗二婶问道。
“老太太,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敢说假话吗?”莫有义说得极为认真。
“我的天啊——!”宗二婶坐在院中,嚎啕大哭起来。
山妮也哭了,她抹了把泪,问道:“我男人的尸骨在什么地方?”
“那个地方呀,很难找。”莫有义摇了摇头,“要不然,我领你去吧。”
山妮别无办法,让母亲在家待着,自己跟了莫有义等前去为宗胜收尸。
“就这样,你宗胜哥被鬼子害了,他媳妇跟着莫有义去收尸至今没有消息,莫不是也被他们害了?”宗二婶哭着说,“兆龙,你快帮婶想想办法。”
于兆龙知道莫有义的清乡小队随日军驻小营据点,自奉命领人监修新据点后,莫有义更加肆无忌惮,把自己当成天皇老子,一任胡作非为,百姓恨之入骨。于兆龙心想,这事既是与莫有义有关,就得先找他,于是将宗二婶送回家去,自己去寻莫有义。
日伪新据点建在道士庄子村东的大庙前,清乡队正在监修。于兆龙避开据点施工处,绕向村中走来。他来到街口,正看见一名清乡队员往一家小酒店里走,于兆龙急忙赶过去,叫了声:“老总!”
那清乡队员回头看见于兆龙衣着破旧,便说:“是保长派来建岗楼的?去东头大庙。”
“老总,我不是来建岗楼的,我向你打听我的亲戚。”于兆龙说。
“什么亲戚?”
“我表哥莫有义。”
那清乡队员一听是来找自己小队长的,笑了笑说:“噢……是来送喜钱贺喜的吧?这么快就知道了?可是,那女人还正在闹性子呢!”
于兆龙虽听不明白这前不接头后不接尾的话,但不好多问,担心被他把自己的话堵了回去,于是顺口说:“请老总告诉我,他住在什么地方?”
清乡队员眨了眨眼睛说:“莫队长说了,今天任何人不见。他正忙着劝说那小娘们呢。这时候谁去搅了他的好事,他也会对你不客气。这不?我也被赶出来了。也好,我正好抽空来喝两盅。”
“老总,他不肯见外人,连我也不见?我们是亲戚呀!”
“虽说你叫他表哥,我还是劝你这时候别去打搅他,惹他烦!他住的那地方……他叮嘱过,不要对别人讲,你也就不要问了。”清乡队员说着,钻进了小酒店。
于兆龙略一想,也跟了进去,说:“老总,你既是说得实在,我就先不去找他了。我也饿了,弄两个菜,我请老总一起喝一壶吧。”
清乡队员听于兆龙要请自己喝酒,马上乐了,斜着眼瞅着于兆龙说:“你小子倒挺懂事的。既是莫队长的亲戚,我就赏你个脸吧!换了别人请,我还不给他面子呢。”
“谢谢老总赏脸。你既是和我表哥一起混,今后我还想加入你们清乡队呢!”于兆龙说。
“你小子是为这事要请我喝酒呀?好说好说。”
于兆龙让店家端来酒菜,便与清乡队员喝了起来。
清乡队员极为贪杯,不劝也喝,连着喝下几杯后,话也开始多了起来:“老弟,你果真想加入我们这一行?”
于兆龙点了点头:“我想傍着表哥莫有义这棵大树,今后也捞点好处。”他端起酒杯又连敬两杯,“老兄,你觉得我这打算怎样?”
清乡队员向口中夹菜,没顾上说话。
“有机会在一块喝酒也是个缘分,我再敬老兄两杯!”于兆龙说。
“喝!喝!”清乡队员有点醉意了。
“老兄,我表哥没亏待你们吧?”于兆龙又给他斟上酒。
“你表哥这个人呀,有胆量,敢抢敢拿,跟着他倒是不缺吃喝!”
“不缺吃喝?好,不缺吃喝。”于兆龙也装出了几分兴奋的样子。
“可是,……可是,……”清乡队员腮红耳热起来,“咱兄弟说个实在话,他这个人做事忒毒了点儿,你看,他要夺人家的媳妇也就够毒了,还要害死人家丈夫。”
于兆龙越听越觉得他所说的就是宗胜和山妮。又敬上一杯,问道:“老兄说的是于家沟宗家那两口子吧?”
“不就是他家嘛!”
“可外人说,宗家那男人是被鬼子抓走的,与我表哥无关。”
“这话你也信?屁!什么日本鬼子?是莫有义让我们这些弟兄扮的假鬼子。我就扮作翻译官嘛。我们将宗胜五花大绑押到黄巢关后边的枯井旁,莫有义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亲手把宗胜推到井里了。莫有义还说,你小子下去也就甭想再活了,我就不浪费子弹了。我们离开那井口的时候,还听到井里在喊呢,这两天也许死了。”
于兆龙大吃一惊,想不到宗胜是这样被害的。
“那天晚上,莫有义也没亏待我们,让我们弟兄好好地喝了一场。可是我一想起那井里的喊声,就觉得莫有义做得也忒毒了点儿。”
于兆龙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端起酒杯。
清乡队员有点醉意朦胧了:“昨天晚上,他另带了几名弟兄去宗家,谎称宗胜被皇军杀了,以领着收尸为名,把宗胜媳妇骗了来藏在马财主家的后院里,硬是劝说她嫁给自己。那媳妇宁死不从,他一会儿哄,一会儿唬,一直在逼她呢。所以我说,你这会子不要去找他,他顾不上你的事,只急着早和那女人睡觉呢。”
于兆龙想到宗胜,待不下去了,说:“你老兄说得对。既是如此,我过几天再来找他。”他说着就去结了账要走。
清乡队员的身子有些摇晃起来:“我们……兄弟刚才说的话,是体己话……”
“放心!放心,这样话对谁也不能讲。”于兆龙说着,转身出门去了。
于兆龙急急赶到了黄巢关。黄巢关并无建筑,只是一处险要的山梁路口。他寻到山后荒草中的枯井,便向井中喊话:“宗胜哥!宗胜哥!”
井中有人答应。
于兆龙一听宗胜还活着,忙说:“宗胜哥,我是兆龙,你现在怎么样?”
“那狗日的莫有义把我推下井,幸亏被井中半腰处长出的树根将绑着我的绳子挂了一下,才慢慢落到了井底,我还没死呢。”
于兆龙顾不上多问,说:“宗胜哥,你等着,我找人来救你。”
天已经黑了。于兆龙决定去王家庄找宗胜的表弟——外号叫鬼头刀的王占牛帮忙。
王占牛一听就火了,一边骂莫有义狗日的,一边就要去黄巢关。
于兆龙说:“我们两人救不了他,赶快再去找几个人。”
王占牛又去找了三个弟兄,背了大绳,跟着于兆龙连夜去救宗胜。
来到枯井旁,王占牛要下井。于兆龙说:“你们在上边拽绳,我下。”他将大绳系在自己身上,要王占牛他们拽着绳将自己放到井底。他顾不上多说话,摸索着将捆绑宗胜的麻绳解开,又将大绳系在宗胜身上,要上边先拉上宗胜去,又放绳将自己吊上来。幸亏枯井已经坍塌得不很深了,井底又落进了许多枯枝败叶,宗胜虽扭伤了脚,碰破了脸,却没伤着骨头。宗胜说:“要不是兆龙兄弟来找到我,我就只有等死了。”
“这话不要讲了。我看有两名弟兄把宗胜哥送回家去,我和占牛兄弟等去救山妮嫂子。”于兆龙说。
宗胜听到山妮被骗走,心中焦急,无奈身体十分虚弱,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山妮,只得听从于兆龙安排。
于兆龙救人心切,他和王占牛等来到道士庄子时,从昏暗的灯光中可望见村东大庙处有清乡队走动。村中静悄悄的,他们来到马家后院,于兆龙让王占牛搭起人梯,自己攀上墙去,望了望院中,未见动静,便从墙上翻了进去。
马家后院北屋里亮着灯光。于兆龙悄悄摸过去。渐近门口时,突然有人问:“谁?”
于兆龙不等那黑影站起来,早已扑了上去,咬住那人的耳朵说:“黄秋虎!”
“啊!……”那人一听黄秋虎的名字,立即吓懵了。
于兆龙压低声音:“屋里有谁?”
“屋里……只有……只有抢来的那个女人。”
“莫有义呢?不说实话,我削你脑袋。”
“他……他去前院喝酒去了。”
王占牛也进院来了。于兆龙要他将这名清乡队岗哨拖进屋里,绑了起来,塞了口。
灯光照见山妮面向里,坐在凳子上抹泪。她听到有人进屋,骂道:“莫有义,你还是人吗?连畜牲都不如!害了我男人,又想霸占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杀了我吧!”
“宗胜嫂!”于兆龙转到了山妮跟前。
山妮面色腊黄,身体十分虚弱。她被莫有义抓来,受了些奔波惊吓,怀孕四个月的孩子流了。莫有义不顾山妮身体虚弱,只顾劝她和自己睡觉,还说:“流了好!把那杂种流了,养养身子,给我生个胖小子!”山妮以死相抗,莫有义却以为山妮逃不出自己手心了,只等她回心转意。
山妮听到叫嫂子,一看是于兆龙和王占牛来了,真是又惊又喜。她才要说什么,于兆龙忙止住了她:“嫂子,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们赶快走。”于兆龙觉得后院此时无人,正便于行动。
王占牛听说莫有义就在前院,握着鬼头刀就要去寻他,说:“我去收拾了那狗日的,免得他再害人。”说着,已经奔到了门口。
于兆龙赶忙过来拉住他,严厉地说:“这时候,先救人要紧,你没看见宗胜嫂虚弱成什么样子了?你快背着他!”
王占牛又看了一眼山妮,觉得于兆龙说得对,一弯腰将山妮背在了背上。
于兆龙对那名清乡队员说:“我们今天本想来取莫有义的狗头,可惜他不在,便宜他了!你告诉他,这女人被黄秋虎带走了。他敢再找麻烦,我就削他脑袋!”
那清乡队员被塞着口,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连连点头。
于兆龙取了清乡队员的枪,和王占牛、山妮从后墙搭人梯,先后出了院子。
他们背着山妮回到于家沟时,天快亮了。宗二婶庆幸儿子和媳妇都被救了回来。为防莫有义再领人来找麻烦,于兆龙和王占牛决定将宗家三口送到十几里外的亲戚家中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