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二婶自从遭遇这场横祸，又急又怕，身子病了。山妮身体虚弱，宗胜又有伤。于兆龙挂念着他们，便经常领了“神神”过来看望。
鬼头刀王占牛也来探视，见面就说莫有义，说起莫有义，王占牛就骂狗娘养的。王占牛自小就是个“愣汉”，又是用弹弓打鸟的好手。而今长得高高大大，肩宽腰圆，虎虎生威。他本来就爱打抱不平，哪里容得下莫有义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他出门就带着刀，总想遇上莫有义，收拾了他。
“让这样的人横行害人，这还有天理公道吗？”宗二婶躺在床上说。
“到如今，讲天理地理都没有用了，只有像黄秋虎那样，去抹他狗日的脖子这一个理！”王占牛气愤地说。
“我琢磨着，也是占牛兄弟说的这个理，只有动硬的，与他们干！”宗胜说，“要不然，这仇何年得报？”
于兆龙点了点头。
“兆龙哥，都说你功夫了得，你教教我们吧，我们都学上套真功夫，还怕小鬼子和清乡队那狗日的？”
宗胜媳妇端来一盆草药汤，要为宗胜泡烫受伤的脚。宗二婶说：“媳妇子，你也歇着吧，身子弱着呢，让他自己泡。”宗胜把脚伸进了汤盆里。
山妮坐在婆婆一侧，说：“两位兄弟去救我时，一提黄秋虎就把那清乡队吓得筛糠，我看，要是黄秋虎常驻在咱这边，准能震住那些乌龟王八蛋！”
王占牛说：“那杀鬼子的布告上说，黄秋虎是义勇队的司令，我想参加义勇队跟着他当兵去，不知去哪儿找他？”
宗胜说：“等我伤好了，和你一块儿去，反正这家也待不成了，干脆跟着黄秋虎杀鬼子去。”
宗二婶听儿子要去跟黄秋虎当兵，还真是有些担心，说：“跟着黄秋虎，收拾那些坏人，娘也没意见。只是你这孩子，让你杀只鸡，手都打颤，你敢去扛枪打仗？”
“娘，要我杀鸡，我手儿颤，是因为觉得那鸡好可怜。这一回，莫有义使我胆子壮了，见了狼，我也敢打！”
“二婶，宗胜哥被逼出胆儿来了！不打狼，狼就吃人呀！”于兆龙说。
“这年头也真是没法儿混了，你们出去闯条活路吧！”宗二婶说，“你们自小就是好兄弟，出门也要抱成一个团儿，互相有个照应。”
“我想过了，跟着黄秋虎这样的人不仅能杀鬼子汉奸解恨，脸上也有光。”王占牛说到杀鬼子，又想起了自己那把鬼头刀，“黄秋虎割鬼子的头，必是用刀，我那把鬼头刀，比什么刀都快，砍鬼子的脑袋还不是和砍西瓜一样！”王占牛把自己的鬼头刀视为宝物。他家住在王家庄村头，有一年，山里下来狼把他家的猪叼去了，王占牛想收拾狼，就让铁匠专门给打了把鬼头刀。有了空闲，或在月下，他就摸起鬼头刀练上一阵，以后又有狼进村，还真被他用鬼头刀砍死了。从此，王占牛和他的鬼头刀也都有了点儿名气。人们说起他，常常称鬼头刀王占牛，有时将名字去掉了，直接叫他鬼头刀。王占牛也不在乎人们怎么称呼。
“可是这黄秋虎咱不认识，也不知他在哪里。”宗胜说。
于兆龙听他们说到这里，感到是火候了，说：“我认识。”
“兆龙哥，你真认识黄秋虎？”宗胜、王占牛盯着于兆龙，异口同声问道。
“我于兆龙不会骗自家兄弟。说实话，我就跟着他干，也跟着他杀过鬼子。”
宗胜和王占牛高兴得睁大了眼睛。
“你们要想跟他当兵也不难。我这回就是奉了他的命令，到这边为他招兵来了。”
“就来了你一个人？”宗胜问道。
“对！就我一个人。黄司令让我带来一长一短两枝枪，还有招兵经费。”
“那就赶快招吧！保证有不少人想参加。”王占牛说。
“我本想等宗胜哥的伤好了，再合计合计。”于兆龙说。
“我这伤无大碍，很快就会好的，我想有一天亲手杀了莫有义，解我心头恨。”宗胜说。
“千刀万剐了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山妮说。
“你们觉得合适，咱就商量商量。”于兆龙说。
“还商量啥？既是黄司令招兵，赶快招就是了。”王占牛说，“招起来就和那狗日的干！”
山妮看他们真的要拉队伍，她心中憎恨莫有义，也想跟着他们干。
“嫂子，你身子正虚弱，再说，二婶也得有人照顾，就先留在家里吧。”于兆龙说。
宗胜望着山妮说：“你照顾好咱娘，这报仇的担子就交给我了，我不亲手宰了莫有义，誓不为人！”
“宗胜，我们的命是两位兄弟救的，听咱娘的话，出去抱成一个团儿。”山妮说到这里，又看了看于兆龙和王占牛，“有用得着我的，你们就捎个信给我。”
遵照于兆龙的提议，他们先做了一面招兵旗。招兵那天，招兵旗竖在了赵家峪村蚕姑庙广场上。旗下摆了张桌子。于兆龙腰挎短枪，端坐在桌后。宗胜背着长枪和肩上背枪、手中执着刀的王占牛各立一侧。
宗胜的钢枪是于兆龙去小营据点缴获的那一枝，枪很新，闪闪发亮，王占牛背着那枝救山妮时缴获的破枪倒不很惹人注目，但他手中的鬼头刀却是让人生畏。人们仔细观察，只见鬼头刀的刀背尖像鹅头，刀尖似鹅嘴，刀身长约二尺半，上有两道血槽，刀把、尾环都用红布裹缠，令人不寒而栗。又加王占牛身躯魁伟，背着枪，执着刀，显得特别威风。有人认得他，暗暗指点说：“那就是鬼头刀大王！”
招兵旗在空中忽啦啦飘，很快就聚起了一堆人。
于兆龙看到人们探询的目光，便亮开嗓门说：“老少爷们，赵家峪也许有人认得我。我叫于兆龙，我们今天为黄秋虎司令招兵来了！……”
于兆龙才说了两句，就有人议论开了：“黄秋虎？你们为黄秋虎招兵？”
这些天，人们一直把黄秋虎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干脆就说：“这次杀鬼子的黄秋虎不是真人，而是神人，杀赖川是神明显灵。”现在突然有人为黄秋虎招兵，那就是说黄秋虎还真有其人了。
“招兵的？真的有个黄秋虎？”人们向前围上来了，“你见过他？”
于兆龙显出煞有其事的样子，微笑了一下：“不光见过，我就跟着他干呢！多次跟他进过鬼子据点！”
“去小营据点杀赖川，你也去过吗？”
“那是黄司令一个人干的，他说，收拾一个赖川，不用兴师动众。”
“啧啧！”人群中发出一片赞许声。
“黄秋虎长什么样？不会是三头六臂吧？”
于兆龙又笑了：“那是瞎说，其实就和我们一样，只是打鬼子忒勇敢。”
“他真的会飞檐走壁？拳脚超人吗？”
“拳脚倒是有一些，三五个人怕近他不得！”于兆龙又笑了笑。
“枪法呢，是百发百中吗？”
“还有刀法呢，真的能飞刀取人吗？”
……
人们的问话，于兆龙一一解答，使围着他的青年们听得直点头，一些姑娘也听得着迷。
“黄秋虎的兵多吗？”
“算得上兵强马壮！”
“他们驻在什么地方？”
“他们的驻地不固定，鬼子找不到他们，他们却能找到鬼子，打鬼子。”
“你为他招兵，他给你个什么官？”
“黄司令命令我担任独立大队大队长。”
“黄司令说过我们能打败日本鬼子吗？”
“说过，他说日本鬼子是狼，我们是人，人是一定能打死狼的，不管狼多么厉害，最后还是要被消灭的。他还说，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有枪的拿枪，没枪的拿刀，什么样的狼也跑不了！”于兆龙按照自己的想象说。他看到来了不少人，心中很高兴。
这时一位老者来了。他打量了一下于兆龙，蹙了蹙眉宇，问道：“黄司令的队伍都穿便装吗？”
于兆龙知道他对自己这身便衣起了疑心，笑了笑，解释说：“不！他的部队穿军衣，外出活动的人也可穿便衣。像我这样被派出来的人，为了不被敌人发现，就穿便衣。”他又看了看老者，“这位老伯是不是怀疑我不是黄司令的人？我可以告诉你，自从我那没过门的媳妇被鬼子害死以后，我为了报仇，就到南山里去参加黄司令的队伍了。黄司令所以派我来招兵，就因为我对这一带熟悉，大家了解我，相信我。”
“黄司令咋的不来呢？”
“他是司令，哪有时间亲自来？不瞒大家说，他此时也许正盘算着收拾鬼子的据点呢。”
“我们跟着你，就算是参加他的队伍了？”
有人反驳说：“看你说的，人家于大队长不是说了嘛，他就是黄司令派来的。”
“既然如此，我参加了！”
“我也参加！”
……
青年们向于兆龙围了上来。宗胜和王占牛说：“大家都别急，听于大队长说。”
于兆龙说：“宗胜，把本子拿过来。”
宗胜敞开一个兜儿，掏出一个本本给于兆龙。于兆龙说：“我给你们登记，填花名册。”
青年争相报名，都为能跟着黄秋虎当兵为荣。登记了名字的青年，立即就和宗胜、王占牛他们攀谈起来，觉得自己从此就是黄秋虎的人了。
于兆龙很快登记了二十多个名字：张立根、刘壁虎、杨大顺、石光山……
王占牛凑到于兆龙跟前说：“于大队长，偷鸡摸狗的人也要？”
“谁偷鸡摸狗？”于兆龙问道。
“谁偷鸡摸狗？”瘦小的刘壁虎也问道。
“我说你狗日的还没说完呢！”王占牛冲着刘壁虎说，“我和这小子同村，我知道他偷鸡摸狗。”
“王占牛，你冤枉人！”刘壁虎不依他。
“冤枉你什么？你狗日的没偷林婆婆家的鸡？”王占牛吼道。
“我那是借她的，以后又还她了不是？”
“那是被她发现了，追着你狗日的骂偷鸡贼，你没有办法，不知又偷了谁家的鸡还了林婆婆。”
“哈哈哈哈！”在场的人一阵笑。
“于大队长，你放心，我绝没有他说的那么坏。”刘壁虎争辩道。于兆龙看大家都围在周围，他收起本本，跳上旁边的一个碾台，说：“弟兄们，大家相信黄司令才投他的队伍。既是给他当兵，就得受他约束，首先不准糟害百姓，否则黄司令也不会客气。”他见大家都在望着自己，又说：“跟着黄司令干，我们就要学他那样，敢削日本鬼子的脑袋！”
他接过王占牛手中那把鬼头刀，抡臂劈下，顽石冒出火星，顿时碎裂。他又说：“这就权当是砍小鬼子的头，我们要彻底粉碎他们想灭亡中国的野心。”
于兆龙浑厚的吼声，在上空回荡：“现在日本鬼子把我们的家乡占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怎么办？黄司令说了，不求天，不求地，只有自己救自己；不求玉皇，不求上帝，拿起刀枪救自己！乡亲们，我们只有这一条路了！黄司令的刀杀得敌人心惊胆战，跟着他干，我们手中的刀枪，也可以让小鬼子命丧黄泉！”由于对日寇的气愤，本来并不十分善于言辞的于兆龙竟然说得十分激动。
于兆龙的演讲，说得群情振奋：“好！于兆龙，我们听你的，就跟着你打鬼子！”
于兆龙忘不了自己打着黄司令的旗号，说：“不是跟着我，咱们都跟着黄秋虎司令。大家都看到旗子上的字了吗？是黄司令招兵打鬼子！”
风展红旗，抗日义勇队独立大队的名字在空中飘扬。
于兆龙又说：“给黄司令当兵，必须要有出息。黄司令最恨的是日本鬼子，最瞧不起的是软蛋。给他当兵可不能草包，丢了他的脸！谁要是害怕吃苦，害怕上阵，趁早把名字勾了去。”
“于大队长，你放心，你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不能让黄司令瞧不起咱黄龙山里人！”
王占牛挥着鬼头刀吼了一声：“有一天咱也把狗日的小鬼子的肉头蛋蛋割下来当尿壶玩玩！”
王占牛的话说得许多人更有了信心。
于兆龙问道：“宗胜，安排的午饭怎样了？”
不等宗胜回答，一位五十岁的男子担着挑子过来了，一边说着：“来了，来了！”大家一看，他的挑筐里盛着煎饼、咸菜，桶里有米汤。
宗胜介绍说：“于大队长，这位赵万同大叔，是我表姨夫，午饭是让他给准备的。”
于兆龙向赵万同表示感谢，又对大伙说：“大家吃吧！吃了饭，咱再商量操练的事儿。”
于兆龙一说，凡是登记报了名的，便理直气壮地抓过煎饼吃了起来。
原来有几个犹豫着未报名的，也过来让于兆龙签名。
刘壁虎的个头虽小，吃起饭来却是快当，几口就吞下一张煎饼，接着又伸手去摸。王占牛拦住他说：“你小子抢吃比谁都快，要是打鬼子冲不上去，我就先收拾你！”
“你以为我打鬼子不如你？走着瞧！”
这时，一个穿着破棉袄的十四五岁的男孩，很眼热地瞧着人们吃饭，馋得几次咂嘴。站了一会儿，他终于来到王占牛身后，拉了拉王占牛的衣角说：“占牛哥，我也要当兵！”
王占牛一看是他的邻居朱铁匠的儿子小铁锤。他用的鬼头刀就是朱铁匠给打的。朱铁匠一家靠打铁为生，小铁锤从小便给父亲抽风箱点火。自从来了鬼子，庄户人家谁还有心思收拾铁器农具？铁匠炉停了火，朱家也就没了生活来源。正如他家那门联上写的：旺季辉煌煌，淡季凄凉凉；横楹是：手住口闭。朱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小铁锤便靠给人帮工挣顿饭吃，但人们看他矮小，没有人肯用他，他便常常挨饿。听到有人在赵家峪招兵的消息，他也急急跑来了，他要当兵，为的是混口饭吃。看到报名的新兵在吃饭，小铁锤眼馋得不得了，他正怕没有人答理自己，却又看见了王占牛。
王占牛望着他瘦小的身体，说：“铁锤兄弟，你还太小！”
“占牛哥，我求你了，你跟当官的说一说，再不当兵，我就饿死了！”
“兄弟，当兵可不是光为来混饭吃的，还要和鬼子那狗日的打仗呢！”
“占牛哥，你说干啥我就干啥，我听你的还不行？”小铁锤一边说着，那眼睛直望王占牛手中的煎饼上用劲。
王占牛把手中的煎饼给了他，说：“吃吧！”
小铁锤不客气，接着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几口便将半块煎饼吞了下去。
王占牛来到于兆龙跟前说起小铁锤要当兵的事。
于兆龙看小铁锤一双眼睛倒是很机灵的，但看他还是个孩子，便摇了摇头说：“告诉他，过两年再来。”
于兆龙不收小铁锤，他只得离去。
吃罢饭，于兆龙向赵万同支付饭钱，赵万同不敢收。于兆龙说：“黄司令不准手下人白吃老百姓的东西，这是他的招兵经费，你必须收下。”
赵万同这才收下了。在场人都看在眼里，觉得黄秋虎的队伍讲理。
下午，于兆龙把报名的人编成两个班，让宗胜和王占牛分任班长。又动员各人取出家中的土炮和大刀，说：“黄司令就是靠着收拾鬼子，缴他们的武器，再去打鬼子，我们也得这么办。没有枪，咱们想办法夺，用大刀照样可以砍下鬼子的头，像黄司令那样干，我们很快就会有枪的。你们从现在起都是抗日义勇队独立大队的队员了，是军人了，军人要遵守纪律，服从命令，许多事情，以后我慢慢再跟你们说。”
晚饭时候，小铁锤又来了，看到队员们在吃饭，他依着门框把一双饥饿的目光又投向了院中。王占牛只得又拿了个煎饼来哄他，可他就是不走。
于兆龙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也软了，说：“我们是打鬼子的！你要能吃苦，就跟着干吧！”
“我也敢打鬼子！”小铁锤抹了把脸上的泪说。
于兆龙为小铁锤登记了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