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金凤和母亲终于从村民口中知道了杀赖川的人叫黄秋虎。
母亲说：“你爹在世时，常与人说起过黄秋虎的故事，那是个古时候的英雄，行侠仗义。现在怎的又冒出个黄秋虎来？这又是个什么样人？”
“娘，杀鬼子的人，准是好人呗！”
“我是说他娶媳妇了没有？”卞母关心黄秋虎，实则关心女儿的婚事。
母女相对，无话再说。
黄秋虎在哪里？她们不知道。黄秋虎的半点儿情况她们也不知道。
“那天夜里，来给我们报信的人会不会就是黄秋虎呢？”卞金凤说。
“那人连个名字也没留下，就算他是黄秋虎，我们去哪里找他？”卞母说。
母女俩在焦急中打发日子，黄秋虎一直没有出现。
这天，田庄乡维持会长田敬斋派人到卞家给他的三儿子田家西提亲来了。来人说田家如何如何的有钱有势，还说有多少好姑娘托人向田家提亲，要嫁给田家三公子，而三公子却都看不上。田家仰慕卞金凤的美貌，派人特向卞家提亲。
卞金凤和母亲早已听说田敬斋给鬼子当了维持会长，对田家十分鄙视。至于来人说田家如何如何富有什么的，卞金凤连听都不想听，一扭屁股，转身进套间去了。
卞母也不同意与田家结亲，只是当着来人的面子，不好骂汉奸，委婉地说：“田家那样大户人家，我们配不上！”
“老太太，田家为的是金凤这个人，不会嫌你们穷！”
“我家金凤还小……”
“金凤姑娘有二十岁了吧？该嫁人了！这年头嫁个好人家，你当娘的也就放下一桩心事！”
“门不当户不对，我们不高攀！”
“老太太，这是个难得的好人家，误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可不要误了闺女的终身……”来人缠住卞母不放。
“你走吧，我不愿意！”卞金凤从套间里冲了出来。
“金凤姑娘，我可是为你好啊！……”
“别说了，我不嫁汉奸的儿子！你走吧！走吧！娘，叫他走！”卞金凤柳眉倒剔，怒目相向，欲要争斗的样子。
来人看看再说什么已是无益，只得起身说了句：“不识好歹！”便向室外走去。到了院中，那人又回过头来，“田老爷是田庄乡维持会长，不信你们能跳出他的手心！”
那人走了，母女心里却难得安静，惟恐田家有势力，说不定还会变着什么法儿来对付她们。
这时候，传来了黄秋虎在赵家峪招兵的消息，还有人说黄秋虎是个什么司令。
有了黄秋虎的消息，卞母自然高兴。但黄秋虎是什么样人，她心里还是不踏实。
卞金凤说；“我也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他怎的就知道替我爹报仇呢？他是认识我爹？和我爹是朋友？”
“你爹的朋友中，哪有个叫黄秋虎的？”
“也许他是用了化名呢？他要是不了解咱家，又怎会深夜里来报信？”
卞母觉得女儿分析得也许有道理，她想了想，又说：“要是咱家的熟人，白天来告诉我们就是了，何用黑夜里来？”
母女说来说去，理不出个头绪。
卞金凤说：“娘，这年头在家里待着也不安全，我还不如投黄秋虎的队伍当兵去。给他当兵，就有机会知道他了。”
“咱又不了解黄秋虎，就去投他当兵？”
“我想，他既是杀鬼子的，就应该是好人。”
“再一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当兵？”卞母不同意女儿的想法。
“娘，女儿虽不敢与古代的花木兰、穆桂英相比，但一想起我爹的仇，我也敢上阵杀鬼子。再说，咱家的仇，也不能只靠着人家给报，女儿若能亲手杀死几个鬼子，对黄泉下的我爹也是个更大的安慰。”
卞母仍然不放心：“娘就你这一个亲人了，你要是有个闪失，娘还怎么活呀？”
“娘，你想想，在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保护我，若到了打鬼子的部队上，会有更多的人和我在一起，比待在家里还安全呢。”
母亲说不过金凤，但让金凤一个人去投军实在是不放心，她决定陪金凤走一趟，看看黄秋虎的兵是支什么队伍。
她们来到赵家峪时，义勇队员们有的在演练刀法，有的在休息。她们母女的出现，几乎令所有在场人的眼睛一亮。卞金凤那匀称的身条，乌亮的眸子，秀丽的眼眉，白皙的脸蛋，不能不令人惊异她的美貌。
也许因为她在马戏团有些名气的缘故，立即有人认出了她，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看，卞金凤！”
看到有那么多双眼睛注意她，卞金凤便移身到了母亲的后面。
卞母说：“你们这些当兵的，正在练刀呢？我要找你们黄司令。”
“黄司令？”
“对，就是黄司令。”
“大娘，我们这里没有黄司令。”
“你们不是黄秋虎司令招的兵吗？”
不等义勇队员们回答，于兆龙从那边过来，正走在卞金凤母女身后，说：“对！我们是黄秋虎司令的队伍。”
卞母一回头，见身后站着一个彪形大汉，腰间还挎有短枪，忙问道：“那你就是黄司令？”
“大娘，我不是黄司令，我是黄司令手下的，我叫于兆龙。”
一位队员说：“这是我们于大队长。”
卞金凤也早转过身来了。母女给于兆龙鞠了个躬，喊了声：“于大队长！”
“不要鞠躬了！”于兆龙赶忙阻止，“你们有什么事？”
“于大队长，我们要找黄司令。”卞母说。
“找黄司令？”于兆龙看了看她母女，觉得在这里不好多问，便领她们进了一所院子，说：“到屋里说吧。”
这是三间鲁中常见的那种土坯草房。房内除了地铺和队员们的铺盖卷儿，几乎没有别的东西。于兆龙让她们坐在铺盖卷上，给她们各倒了碗水，问道：“大娘，你们从哪里来？找黄司令有事吗？”
“俺是卞家庄人，这是我女儿卞金凤，她要跟着黄司令打鬼子！”
“卞金凤？……”于兆龙终于认识了眼前这个极美貌的姑娘就是卞金凤。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从没见过。他又审视了一眼，心想，人们都说卞金凤百里挑一，确实不虚！
卞金凤母女望着于兆龙，等着他的答复。
于兆龙面对这母女，想到自己那天夜进卞宅，就是向这母女告知了杀赖川的消息。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她们的遭遇产生同情。卞金凤要打鬼子，勇气可佳，但她是个女孩子，自己又是刚刚拉起来的队伍，他不想收她，便推辞说：“大娘，黄司令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于兆龙以为这是个最好的搪塞办法。
“你们是黄司令的队伍，总该知道黄司令在什么地方吧？”
“大娘，你为什么一定要找黄司令呢？”
“黄司令是好人，他杀鬼子为金凤爹报了仇，俺家金凤要跟着他打鬼子。”
原来是这样！于兆龙明白了。笑了笑问道：“大娘不认识黄司令吧？”
“不认识。”卞母摇了摇头，“但听说杀鬼子赖川就是他干的，俺敬重他。”
卞金凤担心说不认识黄司令，于兆龙更不会为她们帮忙，便拉了母亲的衣角说：“娘，黄司令不是去过咱家吗？”
“对！黄司令确实去过俺家，是黑夜里去的，在院子里告诉了俺一句话就走了……”
卞金凤怕母亲说的太简单，引不起于兆龙的重视，她抢过母亲的话说：“他说，他已经杀了赖川，为俺爹报了仇！他还把赖川的头供在了俺爹的坟前。”
卞母说：“于大队长，黄司令真是俺家的大恩人呀，你要是不信，就去问问黄司令，俺说的可都是实话。”
“我和俺娘虽不认识他，他也许认识俺爹，要不然，他怎地知道深夜去俺家报信呢？”
“也许吧！”于兆龙很为她们母女对黄司令如此信任而感动，也庆幸她们不了解真相，不然，一切都会露馅了。他看卞金凤报仇心切，不忍心直接回绝她，而伤她的感情，便谎说：“黄司令领着队伍在外地打鬼子。你们先回去，等我见了黄司令，就把卞金凤要当兵的事告诉他。”
卞母看了看女儿，卞金凤很遗憾地低了头。卞母拉了金凤说：“既是如此，我们先回去吧！”
卞金凤把手抽了回来，说：“我想先在这里跟他们干，等知道了黄司令，再去找他。”
于兆龙看了一眼卞金凤，只见她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恳求地望着自己。他感到了这个姑娘的认真和执着。他见过许多姑娘，像卞金凤这样相貌出众者鲜少。他同情她们对黄秋虎如此向往，但自己绝不敢坦诚招认是黄秋虎，绝不能为一女子而误了大计。他委婉地说：“我们的队伍刚拉起来，生活很艰苦，随时都要转移，女孩子怕受不了。”卞金凤看于兆龙根本不想收她，更急了：“于大队长，你不要以为女孩子就什么都不行，我可是铁了心要打鬼子的，难道不收女兵是黄司令的规定吗？有一天见了他，我向他提意见，日本鬼子害苦了那么多中国姐妹，我们要报仇呀！”
于兆龙看她红扑扑的脸上露出毫不示弱的神色，他想起了卞金凤还颇有名气，说：“我听说过，你在马戏场上骑马耍枪，耍得叫响，可这与打鬼子终究不一样，打鬼子是要真刀实枪地干，随时都有死的危险。”
“于大队长，我不怕死！”
“不怕死也不能轻易死。就像你这样的漂亮姑娘，格外惹人注目，我怕我的战士保护不好你。”于兆龙说。
“于大队长就为这？就因为我漂亮而不收我？难道大队长喜欢丑女人？”卞金凤看他反正是不想收留自己，就有些挖苦于兆龙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了你好，……”于兆龙还要解释。
“说得好听！”卞金凤看于兆龙不答应，气得扭过身子，拉了母亲：“娘，咱走！”
于兆龙看她们母女赌气向外走，知道她们没有理解自己的好意，颇觉有些遗憾，追到门口说：“大娘，喝碗水再走吧！”
卞金凤拉着母亲，头也没回。
回到家中，卞金凤气得直想哭：“我想打鬼子，却没有人肯收留我，还嫌我长得漂亮，漂亮也成了不收我的理由了？”
“我闺女漂亮是好事。”母亲安慰她，“其实，我看那个于大队长也没有恶意。”
“可他就是不收我，还找出那么一大堆理由！好像女孩子就一定是软蛋，是怕死鬼，就一定得让人保护。”
母亲说：“我儿别着急，若是见到了黄司令，他也许不会不收你。他又来过咱们家，或许认识你爹，是你爹的朋友呢。再说，还有你爹那话，向他把那话说明白了，黄秋虎就是不娶你，也未必不肯收你当兵。他知道咱家对鬼子的仇恨，也知道咱感他的大恩，能一心一意地跟着他干，还会不要咱？我看耐下心，再等一等黄秋虎的消息吧。”
又过了几天仍没有黄秋虎的消息，卞金凤又焦急起来。母亲说：“我去白家庄问问白先生吧，他和你爹同窗过，又热于助人，或许消息灵通些。”
她来到白立轩家，白立轩正犯了胃病，躺在床上。见金凤母亲来了，便忙欠起身子，说：
“兄弟，我也不知道你病了。”
“我这是老陈病，这几天已好些了。”
白夫人忙拉金凤母亲坐下，又去给她倒水，说：“大嫂，都说你家金凤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你可是真有福气呀。”
“什么福气？他爹被鬼子害了以后，俺娘俩天天哭。”金凤娘拉住白夫人的手说：“咱们一样的苦命呀，你们龙雪没了，我家金凤爹死了，都是日本鬼子作的孽。”她说着落下泪来。
白夫人说：“大嫂，咱不说这些了。冤有头，债有主，日本鬼子总有垮台的一天。”
金凤母亲擦了把泪，看了看白立轩说：“兄弟，害死金凤爹的就是小营据点赖川那伙鬼子，听说赖川的头被黄秋虎割了，这是为我们除害呀。我家金凤感激黄秋虎为她爹报了仇，就一心想找黄秋虎，跟着他打鬼子，可是总得不到黄秋虎的消息。前些天，听人说黄秋虎在赵家峪招兵，我和金凤去了一趟，结果黄秋虎不在，全是他的手下人。金凤想先跟着他们干，等有了黄秋虎的确信儿，再去找黄秋虎，可是姓于的那个大队长就是不收金凤，说他们的队伍刚拉起来，又说很艰苦，又经常转移，硬是把我和金凤撵了回来。金凤在家里急得慌，可是我们找不到黄秋虎呀！兄弟，嫂子觉得你识文解字，熟人又多，特来向你打听黄秋虎。”
白立轩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说：“金凤要学花木兰当兵打鬼子，这是好事。”
“她认准了黄秋虎是为咱报仇的人，就想跟着他干。”卞母见不到黄秋虎，她不想说出丈夫的遗言。
“这个黄秋虎呀，……”白立轩沉思着。
“兄弟，你知道？”
金凤去找他，求他收留金凤，看看他给面子不？”
“那就多谢兄弟了。”
“嫂子，你让金凤再等几天。”
“这我就放心了。过几天，我领金凤来见你。”卞母担心金凤一人在家，就急急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