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宗胜挂念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和病弱的妻子,向于兆龙请假,要回去看看。于兆龙塞给他两块大洋,要他带给家中买粮,又叮嘱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王占牛知道姑姑和表嫂的病是被莫有义吓出来的,便悄悄与宗胜说:“表哥,我姑和表嫂是受了莫有义的气,又受了他的惊吓,我跟你今夜去宰了那狗日的,为俺姑和表嫂出口窝囊气,她们的病或许好得快一些。”
宗胜觉得这事没跟于兆龙商量,便摇了下头。
王占牛急了:“怎么?你不报仇了?”宗胜盯了他一眼:“我能不想报仇吗?”
“可是,这些天了,你怎么不着急呢?”
“我着急,我知道,但现在不是时候。”宗胜一向做事谨慎。为报仇的事,他问过于兆龙。于兆龙的回答是,现在人少枪少,万不可有什么闪失,还是抓紧练兵,这仇是一定要报的。宗胜相信于兆龙胜过相信自己,自己这条命是于兆龙从枯井里捡回来的,自己全家人的命也可以说都是于兆龙给的。凭着他的个性和对于兆龙的信任,不经于兆龙同意,他是绝不会盲动的。
“我们现在有刀有枪,不杀那狗日的,还等什么时候?……你是不是害怕了?”王占牛以为宗胜胆小。
“你小子说什么?我害怕报仇?于大队长说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候?只要能把他狗日的那头割了来,就是最合适的时候。”王占牛说。
“你少给我胡来!我现在没有功夫跟你细说,我要回去。”宗胜说。临出门又叮嘱王占牛:“夜里帮着于大队长查查岗。”他走了。
王占牛还是认为宗胜胆小,害怕人少对付不了莫有义。他想,黄秋虎能把鬼子的脑袋削下来,我就不能割莫有义的狗头?宗胜既是不敢去,我自己一个人去,等我把莫有义的狗头割了,你们看看这是不是报仇的时候?等队员们睡了,王占牛起了身,摸着鬼头刀,一个人悄悄出村下山去了。
上弦月挂在半空,大地一片朦胧。王占牛对这一带地形较熟,每座山上都有他砍柴的脚印。他踏着月光,翻山越岭奔道士庄子而来。在王占牛的感觉中,莫有义必是还住在马财主家,因为马家有吃有喝的。他摸进村后,就翻墙进了马家后院。看到后院房门上着锁,他又赶到前院,敲门叫起了马财主,要他交出莫有义。马财主说莫有义于天黑前回小营据点了。王占牛搜了搜马家,确实不见莫有义,便懊丧地出了门。在村头上徘徊了一阵子,他又想去莫家庄,心中暗自发恨:烧了他狗日的贼窝,也叫他知道些厉害。
及至来到莫家庄,只见整个村庄沉浸在月光下,却不知道哪幢房舍是莫有义家的。村里人都睡了,没有人可供打听,王占牛只得又出了村子。
他心中一股怒火没处发泄,用鬼头刀指着莫家庄骂道:“狗日的莫有义,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一天撞在你爷爷的刀刃上,将你剁了喂狗。”他还未解恨,抡起鬼头刀,将身边一株桑树的枝干劈落在地上,回手一刀,又一枝干落下。
王占牛悻悻地往回走。走至半路,就见月光下有人牵着牛从岔道上走了过来。他正纳闷为何夜间有人牵牛,又见那人牵着牛往回走。王占牛大喝一声:“是不是窃贼?站住!”
那人不理睬王占牛,加快了往回走的步伐。王占牛边喊边追过来。那人急了,扔了牛便跑。王占牛先不管路边的牛,大步流星地追上去拦住了那人。
那人见王占牛手中的鬼头刀在月下闪着银光,吓得一边向后躲闪,一边说:“好汉饶命!饶命!那牛我不要了,归你,归你!”
王占牛看出这人是盗贼,问道:“哪个村的?叫什么狗名?”
“我……”那人战战兢兢。
“不说实话,我一刀削了你!”
“我……我是莫家庄的。”
“是莫家庄的?你狗日的认识莫有义吗?”
“莫有义?认识认识。莫不是你也认识?”他似乎觉得这人可能是莫有义的同道或相识,不然何以提莫有义呢,他胆儿有些壮了,“实话跟你说,有义就是我儿子。”
“那么说,你狗日的就是莫成仁了?”王占牛早听说过他的臭名,却不认识他。
“你知道了就好,既是同道人,说话客气点。”莫成仁以为王占牛也是盗贼,不会再对他怎么样了,说着要去牵牛,“我们各走各的阳关道吧!”
王占牛拦住他:“你狗日的什么阳关道?”
莫成仁看王占牛还是不放他,把眼一瞪说:“你要干什么?告诉你,我家有义这会儿也当官了。互相客气点,各走各的道,以后见了好说话。你敢抢我的牛,我儿子会领人收拾你!”
王占牛一听这话,火了:“呵!拿你儿子那狗日的吓唬老子?你没看看老子是谁?我这里正愁找不着莫有义那狗日的呢!”
莫成仁听王占牛口气很大,又看他发怒的怕人样子,再次软了下来:“好汉,有话好说,你到底是谁?”
“是谁?……听说过鬼头刀吗?”
“鬼头刀?……就是王家庄鬼头刀王占牛?”
“狗日的,你小子敢直呼我的大号?”
“不敢,不敢!”莫成仁终于知道了这是王占牛,他听说过王占牛一人能敌数人,那刀十分厉害,这才真正害怕起来。
“领我去见你那狗儿子!”
“好汉……这时候……没法儿找他。”
“去道士庄子找他!”王占牛把鬼头刀横在了莫成仁胸前。
莫成仁知道用莫有义的名字吓不住王占牛,心里没了主意,说:“他……有义不在道士庄子,今下午回小营据点了,说是他们中队长要结婚。”
“是实话?”
“实话,不敢有半点儿假话。”
王占牛看莫成仁的说法与马财主一致,知道今夜是找不到莫有义了,又问道:“你狗日的偷的谁家的牛?”
“是那边桃花峪的。好汉,我送给你,你放我走。”
王占牛想起义勇队生活正艰苦,搞回这头牛去,岂不正好开开荤?于是命令道:“那就把牛给我牵过去吧!”
“好汉,牵到你村上?”
“你狗日的休问,牵着牛给我走。”
莫成仁去寻了牛,牵着拴牛绳,按照王占牛指的路在前边走,王占牛提着鬼头刀跟在后边。
王占牛心里急,不住地呵斥:“走快点!”
莫成仁料到自己不是王占牛的对手,只得一路听命。
待到爬一条沟时,黄牛走得慢,王占牛又呵道:“你狗日的拉紧点!”
莫成仁不敢违抗,抓着牵牛绳,在前边用力地拽。
王占牛赶回驻地,天已快亮了。他把牛赶到了伙房,让人看押了莫成仁,便想等宗胜回来再商量收拾莫成仁,为宗家报仇。
其实,宗胜已经回来了。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探望了母亲后,连夜赶了回来,还领着队员们出了早操。他回来后,想到母亲和妻子对他的期望,要杀莫有义的决心更大了。但他有心事总是压在心头,不肯对人多讲。
他昨夜回到家时,母亲早已睡了,他便和妻子山妮在一旁悄悄说话儿。
山妮给他倒了碗水,说:“宗胜,这些天来,我做梦都盼着你杀了莫有义,为咱全家报仇。”
“这事,我何尝不想呢!”
“是没有机会杀他,还是杀不了他?”
宗胜摇了下头。
“不杀了莫有义,我和娘睡觉都不敢合眼。”
“这我还不知道?”
山妮往他跟前靠了靠:“宗胜,你敢杀人不?”山妮担心宗胜胆儿小,不敢杀人。
“杀好人我不敢,杀莫有义那样的坏蛋,我就当成是宰一只狼,我巴不得呢。”
“你要是自己杀不了他,就该让占牛兄弟帮忙。”
“他倒是比我还急,今天晚上他还商量我去杀莫有义呢。”
“那好呀!”
“可是,这事得听于大队长的,不能由着自己的想法干。于大队长说得对,不守纪律,不仅成不了大事,还会和土匪一样。”
“见到黄司令没有?他知道咱家的仇不?”山妮把报仇的希望也寄托在黄秋虎身上。
“黄司令不在,现在都听于大队长的。”
宗二婶翻了个身,醒了。说:“黄司令不在,就听于兆龙的,他救了咱一家子,这恩我们一辈子也报不了。”
宗胜和山妮点了点头。
“仇没报,就是时候没到。时候一到,我们不杀莫有义,也自会有人杀他,他作恶太多了。”宗二婶又说。
“娘说的这个理我也信。只是想起莫有义那害人精还活着,我心里就堵得慌。”山妮说。
宗二婶拉住儿子的手:“跟着黄司令好好干,别辜负娘和你媳妇对你的期望。”
“娘,我会好好干的。再说,我又是个小队长,做事总得让人家服气。”
山妮听到宗胜当了小队长,心里高兴,这说明自己男人还有点儿出息。
宗胜要娘好好养息身体,又掏出于兆龙给的两块大洋给了山妮,便要连夜赶回驻地。
山妮送他到大门口。夜里的街上静悄悄的。山妮拉住宗胜的手:“这几天,清乡队来抓壮丁,黑虎山的人也来抓壮丁,你一路可要小心。”
宗胜说:“我知道了,你回屋去吧。”说着便要转身。
山妮轻轻问道:“你这就走了?”
宗胜折回身子:“你还有事?”
山妮重又拉住他的手,悄声说:“老实人,没杀莫有义就没脸亲亲你媳妇了?”
山妮的话说到宗胜心里了。这些天,他不是不想媳妇,可是回家来,看到山妮报仇心切,而自己又没除掉莫有义,感到愧对山妮寄予自己的期望,没有脸面对山妮表示亲昵举动。山妮明白宗胜的人品,她这一句话,让宗胜好感动,接着将山妮抱紧了。
山妮亲了他一口,附着他耳跟说:“回家一趟不容易,你媳妇能不让你亲亲?”又用手点着宗胜的额头,“真是个老实人!”
宗胜默默地笑了,抱起山妮就回院中走去。
……
下了早操,宗胜就听到有人议论王占牛抓人和牵牛的事。他便来找王占牛。
王占牛看到宗胜,就高兴地说:“宗胜哥,你回去看俺姑,连夜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和表嫂总得亲热一夜呢。”
宗胜不搭理他的话,一本正经地反问道:“你今夜干什么去了?”
王占牛觉得做了好事,说话也坦诚:“我夜里本想去收拾那莫有义,可是他狗日的不在。回来的路上,偏偏碰上他老子偷牛,被我抓来了,我想押了他去见俺姑和表嫂,让她们狠狠地收拾这狗日的一顿,然后杀了这老贼,为她们出口恶气。”
宗胜一听,眉宇一皱,问道:“这事于大队长知道不?”
王占牛说:“于大队长那么忙,收拾个莫有义,还用着他动手了?再说,杀这样的坏人,他还会不同意?狗日的莫成仁去偷的牛也被我弄来了,与其让这老贼卖了钱去穷吃穷喝穷享受,还不如让咱弟兄们享用了打鬼子!何况咱队上又正是缺粮。”
宗胜听出他没有报告于兆龙,便摇了摇头,说:“杀人的事是大事,不报告大队长哪能行?”
这时,小铁锤来了:“王小队长,于大队长找你。”
王占牛一侧首:“啥事?”
“啥事?你王占牛干得好事!”于兆龙随后进来了。
“我咋了?”
“咋了?你把人家的牛都搞来了,你到底咋了?”
“我那是劫持的偷牛贼的牛,……”王占牛把昨夜的经过说与于兆龙听。
“既是莫成仁偷人家的牛,你为什么还要牵到义勇队来?”
“我不牵了来,这牛还不白叫偷牛贼享用了?反正……反正那养牛户要恨就恨偷牛贼。”
“这莫成仁要是回去一说,那牛让义勇队杀着吃了,这影响多坏?你小子还长点脑子不?”
“怎么?那莫成仁还放回去?他儿子做了那么多恶,害死了那么多人!”
“那是他儿子该杀!不是他。”
“还真要放他?”
“他没杀人,你有理由杀他?黄司令向来主张一命抵一命,一人做事一人当。该杀的自然要杀,不该杀的不能杀。”
王占牛听出于兆龙是要放莫成仁,还是不服气:“我好容易才抓了他狗日的来!”
“那也不行。”于兆龙说,“你王占牛也不报告,就擅自下山行动,又想随便杀人,还有点儿约束没有?黄司令要是知道了,不仅要撤你的职,你这个队员也得开除。黄司令不会要你这样一点儿不懂规矩的兵!你以为你去杀仇人就可以随便行动了?你不要忘了我们义勇队有纪律!黄司令不在,还有我这个大队长呢!”
宗胜看于兆龙动了火气,说:“大队长,王占牛擅自行动,是个大错。能不能看在他急于为俺家报仇的份上,先不向黄司令报告,让王占牛好好反省改正?”
“把牛牵来又不是为了我自己……”王占牛还是不服气,心想,那牛肉还不是大家吃?
于兆龙又瞪了他一眼:“那牛得送回去,你懂吗?要让失主知道是莫成仁偷了他家的牛,是我们义勇队为他夺回来了,让失主因此认识义勇队。”
宗胜一听,马上明白了于兆龙的用意,说:“占牛兄弟,大队长说得对。你想想,咱是吃了人家的牛,让人家骂咱好呢,还是把牛送回去让乡亲们夸咱好呢?这是牵扯到咱队伍的大事。”
“对!就是这么个理!人家要是知道是你王占牛帮着夺回了牛,会把你看成是保护神的。”于兆龙很高兴宗胜的理解,“莫成仁也不能杀,要让他亲自向失主承认那牛是他偷的。”
王占牛终于同意了把牛送回去。当他陪着莫成仁来到桃花峪找到失主时,女主人陈三腊正在埋怨丈夫没看好门户:“你一个大男人家,连自家的牛都被人偷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咱家还有什么值钱的?”
“我……我咋的就没听见呢……”陈三腊的男人被老婆数落得抬不起头来。
就在这时,听到一声牛吼,自家的牛被人送回来了。两口子喜出望外。
王占牛说:“莫成仁,你狗日的说说你怎么偷的人家的牛?说错半点儿,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莫成仁战战兢兢地承认确实自己偷了牛。
王占牛对陈三腊两口子说:“你家的牛就是被这狗日的老贼偷了,我们给你截回来了。”
陈三腊夫妇很高兴。陈三腊说:“好汉,您是……”
“俺是义勇队的。俺那司令就是黄秋虎,大队长是于兆龙。俺不祸害乡亲,知道吗?”
“听说过!听说黄司令敢割鬼子的头,为咱中国人报仇!你们大恩大德……”陈三腊快人快语。
王占牛觉得把牛送回就行了,不想听她多说感激的话,说:“你别说了,把牛看好,俺走了。”回头喊莫成仁:“走!你狗日的今后再偷人家的东西,我就收了你的小命!”
“我不敢了,不敢了!”莫成仁头也不敢抬,转回身去向外走。
“长官大恩大德,喝碗水再走吧!”陈三腊追到门口说。
王占牛用刀柄捣了莫成仁一下,一直向村外走去。
陈三腊站在门口埋怨牵着牛的男人:“你个黑仓,这样大的事,你连句感激话也不说?也不去拉住人家喝碗水,就这样让人家走了,咱心里多不忍呀!”
粗壮的黑仓笑了笑:“嘿嘿,你不是替我说了嘛!”
王占牛将莫成仁押到岭上,说:“要不是黄司令不准杀你,我就削了你的狗头!”
“谢谢黄司令!谢谢!”莫成仁连连作揖。
“不过,我得让你狗日的长点儿记性,今后不再去祸害人!”王占牛说着,左手采住了莫成仁的耳朵,右手的鬼头刀轻轻一抹,大半个耳朵削下来了。
“娘哎!……”莫成仁捂着耳根尖叫。
王占牛将耳朵扔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成仁抱着脑袋往家跑。
王占牛办了这么件事,两天后心里还疙疙瘩瘩的。他本想学黄秋虎,去杀了莫有义,做出惊人之举,结果这事没办成,于兆龙又不准杀莫成仁,那牛也送回去了,自己这到底算是忙了些什么呀?他正窝着气领着操练,小铁锤又来了,告诉他说:“于大队长让你马上过去。”
王占牛一把采住小铁锤:“大队长真要处分我?”
小铁捶摇了摇头:“不知道。”
王占牛收起刀,急忙去见于兆龙。
于兆龙正在和黑仓夫妇说话。看见王占牛来了,陈三腊马上站了起来,说:“俺那大恩人来了!”待王占牛进屋,她又说:“恩人,你那天走得急,连碗水也没喝,俺心里亏得慌。俺两口子今天一大早就到这边的山上来找你们,找了几个村,总算找到了。恩人,俺没啥谢您,家里还有十七个鸡蛋,我给恩人捎来了,让恩人吃了补补身子。”她又拉了黑仓一把,“你怎么不说话呀?咱不是来谢恩人的吗?”
憨厚的黑仓笑着说:“嘿嘿!还是你替我说吧!”
“俺男人就是这么块货!在家里就想见了恩人磕头,到了人前连个屁也不会放,长官,您别笑话,性难改,山难移,在家里教他千遍也白搭!”
“大嫂,你这情我们领了,这鸡蛋你还是拿回去。”于兆龙说。
“那成什么话?是嫌少?”陈三腊说着,又拉住王占牛的手,“恩人你收下。”
“我……”王占牛慌得往后退。
“大嫂,黄司令要我们保护老百姓,为你夺回耕牛是应该做的。”于兆龙说。
“你们是活菩萨,活菩萨!俺给你磕头。”陈三腊拉着男人要在于兆龙和王占牛面前跪。
于兆龙拉住了陈三腊。王占牛也拉住了黑仓,连说:“别……别……”他尝到了被人尊重的荣耀,开始懂得于兆龙要他送回耕牛的苦心,有所理解地看了于兆龙一眼。
“大队长,俺还有件事,就是想求你收下俺男人当兵。俺们在家核计过了,觉得跟着你们这样的人学,一定有出息。”陈三腊又转向自己的男人,“黑仓,你说话。”
“大队长,俺男人叫黑仓,他姓黑,又长得黑。他是外地人,那一年他讨饭到俺庄,饿昏在雪地里,是我和俺娘把他弄到家里,喂水喂饭把他救了过来。从那以后,他就住在了俺家,帮俺干活种地,俺娘看他老实可靠,前年让俺和他成了亲。”
于兆龙拉住了黑仓的手:“你原是外地人?”
“是!俺媳妇说的全是。”黑仓应了一句,又没词了。
“他这个人嘴拙,可心里不拙,是非曲直他都懂得。看见谁家有活,就去帮;要是有人受欺侮,他会出手相助;就是天王老子欺侮人,他也敢去拼命。别看他平时软弱得像面团,要是较起真来,八头牛也拉不转,天王老子也不怕。有人装神弄鬼想吓他,硬是被他捉住了。所以俺庄里人说他‘神不怕,鬼不怕,就怕陈三腊’。这陈三腊就是俺。都说他怕俺,其实俺也从没欺侮他。说实话,他是俺男人,俺疼他还疼不过来呢!他也不是怕老婆,只因为俺救过他的命,他相信俺,愿意听俺的。”陈三腊说话就像放连珠炮。
“嘿嘿!就是,就是!”
“你看俺男人,除了会说‘就是’,还会说什么?是个老实馍馍!”“大嫂,你男人是个老实人,我看出来了。只是他当了兵,你家的活儿……”
“大队长尽管放心。俺陈三腊不是夸海口的,庄稼活儿,耕收锄割,拾得起,放得下,一切有俺呢!”
“有大嫂支持,我代表义勇队欢迎大哥入伍。”于兆龙说。
王占牛拉住了黑仓的手:“今后我们是一伙子人了。”
黑仓又笑了。
“大队长,俺谢谢你。”陈三腊又转向黑仓,“大队长既是收留你,那就是看得起咱,你要好好干,在家里听俺的,在队伍上听大队长的。你别想家,俺会来看你。”陈三腊为黑仓正了正衣扣。
粗壮的黑仓竟像孩子般地任凭小巧的陈三腊摆布。
陈三腊看了看于兆龙,说:“大队长,黑仓是个直肠子,不会拐弯儿,有什么吩咐的你直和他说就是了。其实啊,俺也不会说话,想说的全对你说了。俺要回去了,还挂念着回去喂牛呢。”她扭转身,一阵风出门去了。
王占牛看黑仓身板壮得像自己,说:“大队长,让黑仓去我们班吧!”
于兆龙瞧了他一眼:“你先管好自己吧!”
王占牛知道于兆龙对他的鲁莽还是有气,想向他解释。
于兆龙不听,让小铁锤通知了宗胜来领人。
宗胜看黑仓不仅身体棒,那面容又憨厚,十分喜欢,说:“兄弟,你跟我来。”拉了黑仓就往外走。
王占牛颇不甘心地跟在后边:“宗胜哥,你……”
宗胜回过头来悄悄对他说:“这会儿你明白了吧?那一天于大队长让你给人家送回去一头牛,今天换回来一个像铁塔一样的汉子跟我们一起打鬼子,这事值!”
“莫非大队长早就料到会换个人来?”
“看你说的!这叫人心换人心,要是把黑仓换了是你,你也会跑来跟着义勇队干的!”宗胜说。
王占牛真正明白了,自言自语道:“人心换人心!可是换回的人被你领走了……”
宗胜又返回身:“都是在咱义勇队,在哪个班不是打鬼子?你又死心眼什么?”
王占牛再无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