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兆龙他们回到驻地,白立轩还在。他看到把卞金凤救回来了,心中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卞金凤听说是幸亏白立轩前来送信,于兆龙他们才去土埠岭救了她。她立即跪倒在白立轩面前:“白叔父,亏了你,要不然,金凤就落进虎口里了。”
白立轩赶忙扶起她,说:“你娘那日去找我,说是你愿意当兵为你爹报仇。我那时正生病,没来得及管这事。这几天身体好了,我想去看看你们娘儿俩,顺便商量商量你要当兵的事,想不到正遇上了杨中九来娶亲。”白立轩脸挂疑云望着卞金凤,“金凤,他们是打着黄秋虎的旗号来骗婚的?”
卞金凤一脸羞愧,眼中流出泪来。她觉得实在难以启齿向白立轩他们说明原委。
“是杨中九根本就没说明他叫杨中九,还是因为杨中九是个什么司令,有兵有势?”
卞金凤摇了摇头。
“虽然杨中九用马驮走了你,好像你还不知道他是杨中九,是吧?”于兆龙问道。
卞金凤点了点头:“是你们在土埠岭后截住了他,他说他是杨中九,我才知道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立轩说。
卞金凤又看了看白立轩:“白叔父,说起来真是惭愧,都怨我和俺娘找黄秋虎心切,根本没有仔细寻问,就稀里糊涂地把杨司令当成黄司令了。”
白立轩还是不解:“你娘说你爹临死时留下个什么话,你娘儿俩才苦苦地要找黄司令,是这样吗?”
卞金凤又点了点头,抹了把泪说:“白叔父,事到如今,我就跟你实说了吧。就因为黄秋虎杀了赖川,给俺爹报了仇,俺才要找他报恩。”她把父亲被害临死时留下的遗愿,向白立轩和于兆龙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说,“俺爹被鬼子害死了,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叮嘱俺为他报仇。我和俺娘恨不得将日本鬼子碎尸万段,可是俺没有这个能力,几次跪在爹的坟前都感到惭愧。”说到这里,卞金凤又抽泣起来。
白立轩和于兆龙极为同情。
“想不到有一天夜里,有人跳进了俺家院里,拍打着俺家的窗棂,说是俺爹的仇报了,把赖川的头供在俺爹的坟前了。我和俺娘又惊又喜,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第二天一早,我和娘偷偷地上了山,到爹的坟前一看,果真供着一颗鬼子的头颅。俺娘说,那真是个鬼子头,他那鼻子下有撮小胡子呢!我和俺娘十分感激这个杀鬼子为俺爹报仇的人。俺娘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喊恩人,又喊老天有眼。但是这个大恩人是谁,我们不知道。”
白立轩扫了一眼于兆龙。于兆龙面色平静,望着卞金凤,要听她说下去。
“以后听人说杀赖川的人贴了布告,布告上说他的名字叫黄秋虎,是义勇队的司令。我和娘认准了他就是我们的大恩人。俺爹的遗愿是让我嫁给为他报仇的人,为了不使俺爹在天失望,只要黄司令不嫌弃,我愿意遵照爹的遗嘱,嫁给这个大恩人,哪怕是当牛做马,我愿意服侍他,报答他。”
“原来是这样。”白立轩和于兆龙对视了一眼,终于明白了卞金凤为什么要嫁给黄秋虎。
“我们虽然知道了恩人的名字,却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在哪里。俺娘也托人打听过,却没有人知道。”
于兆龙嘴唇不自觉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我们本来想慢慢打探恩人的消息,可是,前些天,田家派人到我家提亲,要我嫁给田家的三儿子。我和娘不答应,把提亲的人赶走了,据说田家很生气。俺娘害怕田家依仗着有权有势,会逼婚抢婚,便急着要找到黄秋虎。昨天有两个当兵的来了,说是为他们司令提亲,俺娘听说为司令提亲,心里一激动,仓促间可能把杨司令听成黄司令了。她以为黄司令的人好容易盼来了,只顾心里高兴,人家说什么,她都痛快地应了。当时,我也粗心了,也以为这就是黄司令的人没错。结果就闹出了这么一场乱子,幸亏于大队长领人救了我。大队长,你也是金凤的救命恩人,我给你磕头了!”她说着又要给于兆龙下跪。
于兆龙赶忙扶住她:“使不得!使不得!”卞金凤对黄秋虎的感激之情,令他好感动,当初去小营据点杀鬼子,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卞家那边还有这么一串要报恩的故事。那天夜里,他去卞家告知杀鬼子的事,也仅是听了白立轩的解释,为了慰藉苦难的孤寡而已。当时他想,只要让这母女知道大仇已报,平静一下悲苦的心过日子就行了。至于是谁干的,于兆龙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他根本不想通报自己的名字,更没想到让谁报恩。
卞金凤还在抽泣,白立轩说:“孩子,不要哭了,虽然没见到黄秋虎,但你爹总可以瞑目了。”
“白叔父,我要找黄秋虎。”
“黄秋虎……”白立轩很为她的情义所感动,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于兆龙。
于兆龙也很同情卞金凤的不幸,她那弱女无助的样子令人怜悯。但同情归同情,于兆龙的心中容不下她。他整个儿的心灵依然被白龙雪占据着。白龙雪对他说过的那些体己话至今甜在他的心里:“兆龙哥,咱家没有钱,结婚不讲排场,我嫁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为了钱,只要你爱我就行了。”于兆龙每每想起白龙雪的话,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他觉得白龙雪太理解人、体贴人了,世界上没有人能比白龙雪更能善解人意了。他曾说:“龙雪,我于兆龙发誓爱你一辈子!海可枯,石可烂,我爱龙雪心不变!”
“兆龙哥,我们今生今世不离开!”
于兆龙紧紧抱住白龙雪,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白龙雪被害以后,邻居大嫂看于兆龙痛不欲生的样子,曾劝他说:“兄弟,你心里难过,嫂子知道。可是,人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总不能老是这样折磨自己。再说,你还年轻,今后还要成个家,这世上的姑娘有的是……”
于兆龙虽然知道邻居大嫂没有恶意,但还是打断了她的话:“可白龙雪就是一个!”他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姑娘都不能与白龙雪等同视之,和白龙雪比起来,别的姑娘甚至称不上是女人。
邻居大嫂听出于兆龙心中只装着白龙雪,也只得把相劝的话打住说:“兄弟,嫂子只是劝你保重!……”
白龙雪没了,于兆龙曾多少次被她从梦中喊醒:“兆龙哥,报仇啊!”每到这时,他就会看到泪流满面的白龙雪站在自己跟前。
于兆龙每从恶梦中醒来,都觉得白龙雪尽管在阴曹地府,仍眼巴巴地盼着他为她雪恨,这仍然是对他的爱,对他的信任!他在白龙雪坟前发过誓,要为她报仇。于兆龙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他相信自己发过的誓白龙雪能够听到。他不迷信鬼神,但是相信白龙雪有灵魂。他一直觉得白龙雪没有死,经常在梦中与他悄悄对话呢。白龙雪依然给他以支持和帮助,给他以勇气和力量。他觉得自己永远不能对不住白龙雪。面对卞金凤的遭遇,他同情她,但接纳不了她。望了一眼卞金凤那布满泪痕的脸面,说:“其实,你不必寻什么黄秋虎黑秋虎,只要把仇报了就行了,又何必苦苦地要找他呢?黄秋虎未必是为了寻媳妇才去割小鬼子的头!”他态度有点冷,将目光转向了门口处。
“不,我就是要找他!”卞金凤说。
于兆龙看她如此认真,心里有些急了,转回身来:“你怎么这么死心眼?黄秋虎根本不知道你父亲留下的那个话,你正可以自己选一个意中人嘛,何必一定要找他?”
“俺就为了报恩!”
于兆龙越急了:“黄秋虎若是又老又丑,你也嫁?”
“至于相貌丑俊俺不知道,就只想报他的恩!”
“他杀鬼子也许不是为了让你报恩,而是为中国人除害,这又不是你一家的事!”
“俺不管!别人怎么报他的恩俺不管!俺要报恩是俺爹临死嘱咐的。”
于兆龙越是劝卞金凤不要找黄秋虎,卞金凤越急。她看于兆龙很难说服,又向白立轩说:“白叔父,你说,俺要报黄司令的恩应该不应该?”
白立轩苦笑了一下:“这倒不是不应该!”
“白叔父,既然应该报恩,可于大队长又好像不希望我找黄司令。”
白立轩又看了看于兆龙,说:“兆龙也不是反对你找黄秋虎,只是眼下有难处。”
“有什么难处?他们跟着黄司令干,帮我找到黄司令有什么难处?”
白立轩不忍看她很失望的样子,说:“事情是这样的,黄司令的队伍很大,这一阵子,他在南边山里领着队伍打鬼子,顾不上到这边来,这边的事交给了于兆龙管。兆龙大概是怕短时间见不到黄秋虎,会让你失望,所以才这样说。”
“见不到他,我可以等他,也可以去找他,白叔父,他在什么地方?”
“他领着队伍打鬼子,居无定所,一时没法儿找到他。”白立轩摇了摇头,“再说,你一个女孩儿家,这时候出去闯荡太危险。”
白立轩想出了这么个搪塞卞金凤的话儿,一时为于兆龙解了围。卞金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抹了一把挂在腮边的泪珠儿,又问道:“白叔父,你见过黄秋虎吗?”
“见过。”白立轩为了安慰她。他忽然觉得自己女儿龙雪既是没了,卞金凤又是如此执着地要向黄秋虎报恩,这应该是一段很好的姻缘,只是眼下尚不能暴露黄秋虎的真相而已。
“他是怎样一个人?”
“是个打鬼子的英雄!他也很苦,他的媳妇被鬼子害死了!”白立轩有意想把于兆龙的身世露一点儿让卞金凤知道。
“爹!”于兆龙喊了他一声,意思是要他不要说明真相。
白立轩明白于兆龙的意思,说:“我知道,黄秋虎确实很苦。”
“他的媳妇也是被鬼子害死的?和于大队长的遭遇那不是一样吗?”卞金凤问道。
“差不多!亲人都是毁在鬼子手里。”
“那么说,黄秋虎也与鬼子不共戴天?”
“杀妻之恨!”
卞金凤吸了口冷气,看了一眼于兆龙,对这些有杀妻之恨的人表示同情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他敢割鬼子的头。白叔父,那个深夜去俺家报信的人大概是黄司令派去的。俺爹死得冤,四邻八村的人都知道,黄司令也许听说了,才派人去安慰俺。”
“也许吧!”白立轩扫了于兆龙一眼,又转向卞金凤,“金凤,你既是痴心要报答他,总会有机会的,不用急。”
卞金凤又点了点头:“白叔父,你可得为我帮忙。”
于兆龙微蹙双眉,微微摇了摇头。他不仅感情上不想接纳卞金凤,更想到了自己招兵打的是黄秋虎的旗号。黄秋虎这个名字的号召力是他未曾想到过的,不仅群众拥护,兵士也极为信任。有的兵士犯了错误,他只要说一句“黄司令是不允许这样的!”兵士马上就会改正。他想约束部下,也常常编出个黄司令的规定来要求兵士遵守,兵士也是没有不听。如果暴露了这张底牌,大家知道了黄秋虎的真相,说不定立即会舆论大哗。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在任何情况下,自己都不能承认是黄秋虎。于是说:“卞金凤,你回家和伯母好好过日子,有了黄秋虎的消息,我们就告诉你,行吗?”
卞金凤听出了于兆龙又在赶她走,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见母亲颠颠簸簸地赶来了。
金凤娘在家门口看白立轩急急地走了以后,不知出了什么事,心中十分纳闷。很快有人跟她说金凤被土匪劫了,又有人说金凤被救了。她焦急得在家待不住,便出来打听,先找到了白家庄,又奔了来找于兆龙。一看金凤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卞金凤把被救的经过说给娘听,母亲一个劲地拍击自己的头:“都怨我昏,怨我昏!没有听清人家说的是杨司令还是黄司令,我就以为是黄司令了。我咋的就不细细问一问司令的名字呢?我昏呀!我昏呀!”她千恩万谢白立轩救了金凤。
白立轩说:“卞嫂,那些话不要讲,只要金凤化险为夷就好。世道这么乱,以后得多加小心了。至于金凤要嫁黄秋虎的原因,刚才金凤说了,今后不要再对外人讲了。外人知道了,也许会以为黄秋虎杀鬼子是为了讨金凤做媳妇呢,其实黄秋虎是为了给受难的中国人报仇。”
卞母和金凤一个劲地点头:“是这么个理,要不然,黄秋虎就不是大英雄了。”
“为天下人做事不容易啊!英雄负重而致远也!”白立轩发出感叹,也是说给在场人听。
卞母看了看金凤,不无忧虑地说:“看眼下这情况,我怕金凤在家再难待下去,说不定会有什么人来算计我们。现在当着白家大兄弟的面,我想求于大队长收留金凤,让她在这里当兵,一来可遂金凤的心愿,杀鬼子报仇;二来有于大队长和大伙儿,金凤也安全;还可以及早得知黄秋虎的消息。”她一边说着一边望着于兆龙。
卞金凤的目光也转向了于兆龙,希望他答应收下自己。
于兆龙还是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白立轩知道于兆龙初拉队伍,收留女兵有难处,但想想卞金凤眼下的处境,比于兆龙更难,便帮着卞母说:“我看金凤是有难处,兆龙就收下她吧!若觉得她是个姑娘,不便于和小伙子们滚爬摸打地在一起操练,就让她先帮着做做饭也行。刚才来给我送饭的,不就是个姑娘嘛!”
“那是赵万同大叔的女儿赵青云,大叔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女儿是主动前来帮忙的。”于兆龙说,“除了她,别没有女人。”
“那就让金凤和赵姑娘一起作伴好了。”
白立轩说到这里,于兆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
待卞金凤去了伙房,金凤娘也走了。于兆龙还是不情愿地说:“爹,我这队伍刚刚开张,收女兵不好相处呀。再说,她如果又问起黄秋虎,我如何回答?”
白立轩知道于兆龙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说:“她母女也实在是很可怜,你不收她,万一有坏人再去抢了她,岂不是见危不救吗?我看,她以后再问黄秋虎,你就照我说的那话先瞒她一阵子。”
于兆龙觉得事已至此,也只能是这样了,他知道白立轩的谎言没有恶意。
白立轩痛心地摇了摇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将不国,民何以堪?卞家也难呀!”
“我们的国家怎地到了这步境地呢!”于兆龙也十分痛心。
白立轩又问了问于兆龙还有什么事,最后说:“我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那申怀中被抓以后,李相藩要他在清乡大队任副官,他一心想找机会脱离贼窝,怎奈李相藩派人盯得紧。他总想有一天逃出来,跟你一起打鬼子。”
于兆龙一听很高兴:“怀中兄为人谨慎,做事机灵,我想他会想办法逃出来的。”
白立轩说:“这些天,我反复想了,李相藩既然是想拉他,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让他暂时留在敌人内部,就做我们的眼线,多探得日伪的一些情报,岂不对我们更有利?你想,上次日伪军夜袭赵家峪,要不是怀中送出信来,我们的损失就大了。”
“这倒也是,不知怀中兄同意否?”
“国难当头,有利于抗日,就该去做,这事由我跟他说。”白立轩说,“只是怀中老母独自在家,眼睛不好,缺人照顾。”
于兆龙点了点头:“我多派人过去看看就是了。”
“我想,怀中今后再有情报,自己不便于出城,就去找济世药店的伙计李仲鸿转送,李仲鸿也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明天我进城去,也顺便找一找李仲鸿。”
于兆龙又点了点头。
白立轩为使于兆龙增强信心,又悄悄告诉他:“兆龙,有人为你龙光哥捎信来了。”
“他在什么地方?”于兆龙睁大了眼睛,他很关“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只知道他参加了八路军
“你知道八路军?”
于兆龙摇了下头:“前些天有个卖油的来参加义勇队,他私下里说八路军好,我怕他是什么人派来的,便把他赶走了。”
“这八路军咱不了解,但你龙光哥既是参加了,应该不会是坏队伍。你龙光哥是有眼光的。”白立轩说。
“等有了龙光哥的消息,我就去找他,问问他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