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于兆龙领着“神神”去查了岗，回来依然不能入睡。卞金凤的到来，更激起了他对白龙雪的思念。尽管卞金凤已说明自己愿意嫁给为爹报仇的黄秋虎，但于兆龙还是遗憾今天救回的不是白龙雪。当初如果自己有力量从日本鬼子手里救回白龙雪，那该多好呢！
在昏暗的油捻子灯影里，于兆龙用双手为后脑勺当枕头，半躺在铺盖卷上，望着屋顶，默念着白龙雪的名字：“龙雪，听见我在呼唤你吗？……龙雪！……”
自从与白龙雪订婚以后，于兆龙心中非常甜蜜，他曾多少次想象过将来与白龙雪相处的幸福，也想象着他们将来还会有孩子。
……
那是何等喜庆的结婚场面：亲戚来了，朋友来了，邻居们来了。于兆龙在焦急地等待着新娘子的到来。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新娘子到！”接着热烈的唢呐声由远而近，炒豆般的鞭声响起，伙伴们簇拥着于兆龙向大门外迎去。于兆龙心花怒放，幸福极了。
……
什么时候，喧嚣的人群散去了。烛光照见新房内只有于兆龙和白龙雪一对新人。于兆龙兴冲冲地揭去了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巾。白龙雪颇羞怯地低着头微笑。于兆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龙雪，有人说你被小鬼子害了，你真的还活着吗？”
“兆龙哥，我就坐在你床上呢，咋不是真的？”
“龙雪，我的龙雪，你真的还活着！”于兆龙紧紧抱住了她。
“兆龙哥，从今天起，龙雪就是你的人了！”
“龙雪，我永远爱你，我们永远不分开。”于兆龙越搂紧了她。
白龙雪也抱紧了他，两人喜拥在一起。
……
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白龙雪幸福地望着于兆龙练武。待于兆龙收住拳脚，白龙雪立即前去用毛巾为于兆龙擦汗，接着又倒了碗茶水捧给于兆龙。于兆龙望着白龙雪笑了。
……
于兆龙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中，白龙雪抱着幼小的儿子迎了上来，说：“小龙，快喊爸爸！”
“爸爸！”小龙甜甜地叫了一声。
于兆龙爽甜地应了一声，将他们母子一起抱在怀里。
……
于兆龙曾有过的憧憬，如电影镜头般在他梦中一幕幕闪过。于兆龙沉浸在温馨幸福之中，梦中的他，脸上带着微笑。
“咴——”马儿的响鼻声传进了他的美梦，于兆龙惊觉地醒来，梦中的幸福消失了。暗淡的灯光下，只有睡在对面地铺上的小铁锤发出匀称的呼吸声。于兆龙回味着刚才的梦境，更觉苦涩难挡。这样的夜晚他已经度过多少次了。他甚至埋怨白龙雪既然来了，何必匆匆离去？梦中的相逢也是难得的幸福。他于是又在心中呼唤她：“龙雪，你知道我想你，你就不能多待一会儿？我还有多少话没对你说呢。”在梦中，他觉得那一切都是真实的，以为心中的话儿一定会有机会诉说，直到醒来，又留下了许多没与白龙雪交流的遗憾。白龙雪多少次微笑着来了，又总是匆匆去了。于兆龙心中悲苦失落，大有悲声欲放之感。这时候，于兆龙就怀疑自己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男子汉都是无泪的，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场呢？而今母亲没了，妻子也没了，自己有满腹的话能向谁倾吐呢？在队员们面前，他是个威严的长官，从不绽露半点儿心迹，所有的苦痛只有自己熬。队员们觉得他就和心目中的黄秋虎一样，顶天立地，坚强无比，只要跟着他就什么困难也不怕。然而没有人知道他曾度过多少个痛苦的夜晚，甚至偷偷流过泪水。自从招兵以来，于兆龙曾想到去白龙雪墓地看看，他相信白龙雪一定希望知道义勇队的消息。但于兆龙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去白龙雪的墓地。人虽然没有去，心儿却早已去过多少次了。于兆龙相信自己的义勇队一定能打胜仗，因为白龙雪在冥冥中一定会保佑他们。别的人死了，也许一切都不存在了，而白龙雪不同，她是个最有灵性的人，她的身体不存在了，灵魂永远不会化灭。
梦中的相会虽然是短暂的，但于兆龙还是有点儿满足，他在心中发出感叹：“龙雪，谢谢你到梦里来看我。”
……
“咴——！”又是一声马儿的响鼻声。
于兆龙想起来了，这是昨天搞来的那匹黑马，在院中的圈棚里刨槽，这一定是马儿饿了。他起身去为黑马添了草料，然后走出院子，决定再去查岗。他知道值岗是马虎不得的。
“神神”总是自觉地跟在于兆龙身后。
天上的启明星虽已经升起，村头上却还是朦胧一片。于兆龙看到岗哨隐在树旁，盯着村口。他为队员们的尽责感到欣慰，说：“你辛苦了！”
“大队长，还是你辛苦，咱队上缺枪、缺粮、缺衣服，还得搞训练，什么事不得你操心！”岗哨说。
“为了打鬼子，咱们都辛苦点吧！要记住，小鬼子也想对付我们，任何时候都大意不得！”
“是！大队长，我这双眼睛亮着呢！”
于兆龙迈上村头右边的崖坡，遥望东方，曙光初露。他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移向东北，那是白家庄村西埋葬白龙雪的方向，他在心中又不自觉地唸叨：“龙雪，我会去看你的。”
卞金凤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在马戏团又有一定名气。她的到来，不仅吸引了队员们的目光，而且也增添了私下议论的话题。
王占牛觉得从土匪队伍手中救出了一个被骗的弱女子，这是做了件大好事。他以为救下的姑娘可以回家过日子去了。想不到第二天吃早饭时，发现卞金凤在伙房里忙着给队员们分饭。他又想也许这姑娘因为感激义勇队相救，乐意在这里帮几天忙。想不到又过了几天，卞金凤不但没有走，甚至还弄了把大刀在演练场上跟着队员们学习演练。而她的出现，使得有些队员的精力不够集中。王占牛生气了，叫住了卞金凤：“喂，你狗……”他刚想说狗日的，又看到了这是个姑娘，急忙结结巴巴地改口说：“你老在我们这里干什么？没有事可以回家去了。”
卞金凤觉得奇怪，自己来当兵是于大队长批准的，别的人有什么资格撵她？于是反问道：“你是什么官儿？为什么要赶我走？”她以为这个人会不会比于兆龙的官大。
“我们是演练打鬼子的，你……不要来给我们添麻烦！”
“你练你的刀，我练我的刀，谁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要打鬼子呢！”
王占牛双目瞪着她：“你……你知道你是女人不？要知道是女人就给我滚！”王占牛不耐烦了。
“我是女人，但是我不滚！于大队长还不叫我滚呢，你比他的官大？”卞金凤把脸扭向一侧。
王占牛听她说出于大队长，又看她有些委屈的样子，没有招儿了。如果卞金凤是个男子汉，王占牛会立即拉了她去见于兆龙，但她是个姑娘，王占牛急得搓了下手，还是没敢去拖卞金凤。
王占牛的举动，被一旁的刘壁虎瞧在眼里。他悄悄对王占牛说：“这姑娘长得像朵花，人见人爱，是不是于大队长看上了，才收留了她？咱都知道，于大队长的媳妇没了，现在是个光棍儿。”
王占牛听了刘壁虎的话，心中也纳闷：“难道真是这样？于兆龙真地想娶她做老婆?他领着队员们去土埠岭救下卞金凤，就是为了这?”要真是这样，他觉得于兆龙那心地可就不干净了，也就不是他心目中的兆龙哥了。他心里一急，便气咻咻地跑了去找于兆龙。
于兆龙刚去找赵万同了解军粮的情况回来，看见王占牛那生气的样子，问道：“怎么？有事？”
王占牛连大队长也没称呼，就开门见山地问上了：“我问你，那天为什么要去救卞金凤？”
于兆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问这件事，解释说：“卞金凤被杨中九骗走了，我们能看着不管？”
“就为这？”
“还为啥？”
“你不是想娶她做媳妇吧？”
于兆龙蹙紧了眉宇盯着他：“王占牛你小子到底想问什么？”
“你不是为了娶她，为什么不放她回家？”
原来是为这事，于兆龙稍明白了一点儿王占牛的问话，说：“不是我不放她走，是她不想走，她要当兵打鬼子。”
“她狗日的一个女人，鬼才相信她能打鬼子呢!你是大队长，难道连个姑娘赶不走？”
“鬼子把她父亲害死了，她要为父亲报仇，决心大着呢！”于兆龙不想把卞金凤想找黄秋虎报恩的话说给王占牛听。
“就算她要为她爹报仇，我看也不能收她！”
“为什么？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有人说，你领人救她，又留住她，是为了娶她。”王占牛盯住于兆龙，“你要是逼她嫁给你，你就和杨中九一样。”
于兆龙笑了笑：“有人那样说，你就信了？”
“反正你不能娶她！”
于兆龙依旧笑着：“王占牛，你放心，我于兆龙不会娶她，我也不会做杨中九。”
“既是不会娶她，为什么不放她回家？”
“她不回家，就是我想娶她了？告诉你，她现在非常难，父亲被鬼子害了，她又担心回去被杨中九的人盯上，再遇危险，走投无路，这才要求参加我们义勇队。你以为我愿意收她？我也担心她一个女孩子不能上阵打鬼子，但又不能见危不助，不得已才让她住下，去帮着赵大叔做饭。”
“怪不得有人说她来当兵，是你批准的，原来是真的。”
“是真的！但我不是为了娶她做媳妇。”
王占牛望着于兆龙，他想从于兆龙的脸上看出个真假来。
“王占牛，我骗过你？对你说过假话吗？”
王占牛一向敬重于兆龙，又看到于兆龙的严肃和认真，他觉得于兆龙是不会骗人的，于是态度缓和了些：“兆龙哥，我是怕你真的娶了卞金凤，大家就不跟着你打鬼子了。”
“你就放心好了，我不会娶她。”于兆龙拍了他一掌。
王占牛相信了：“嘿！有人那么一说，我也就信了。既然没有这回事，我就回去了。”
于兆龙看王占牛转身风风火火地往回走，从背后说：“你小子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今后遇到什么事，多想一想，不要只听人讲。”
“知道了。”王占牛头也没回。
“浑小子！”于兆龙望着他的背影嗔怪道。
王占牛回到操练场，刘壁虎乘着休息又悄悄问道：“王班长，你是不是去找于大队长了？我说的那事不假吧？”
“什么不假？全是你狗日的胡扯淡！卞金凤是为了来打鬼子报仇，不是为了来找婆家，于大队长说他也不会娶她。”
“于大队长真的不会娶她？你亲自听他说的？”
“我不听他说，还听你说？净是你狗日的把别人想得那么坏！”
刘壁虎点了点头：“于大队长真是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狗日的放心什么？谁让你不放心了？难道你还想娶她？”
“我……咳……我哪敢这么想？就凭我这又瘦又小的模样，人家卞金凤选八遍也轮不上我。”
“既然知道自己是个‘武大郎’，你狗日的老实着点，今后少胡思乱想。”
“王班长，我不敢乱想，倒是有个正想。”
王占牛不想再听他饶舌。
刘壁虎却是一本正经：“王班长，咱俩一个村，我跟你说正经事儿。这卞金凤长得不赖，我们这些光棍儿谁见了心里不痒痒？哪一个不想要她做媳妇？各人嘴上不说，心里都在想哩。再说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于大队长不娶她，总会有人想娶她。我看，与其让她嫁给别人，还不如嫁给你呢！”
王占牛拧着眉，一把采住刘壁虎：“你狗日的想让大家骂我？”
“王班长，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说的这事可不是没有道理。你想想，咱们大队现在就三个官儿，于大队长声明不娶她，宗班长又是有媳妇的，这当官的不就只有你了？我看找人跟卞金凤说一说，让她给你做媳妇吧，这事说不定能成。”刘壁虎望着于兆龙，“你要是领情，我就亲自去找她说一说。”
“你狗日的整天就琢磨这些事儿？你看上她了？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要先打小鬼子！你不要想女人想疯了！”王占牛将刘壁虎推出去三步远。
刘壁虎趔趄了一下，稳住了身子，自语道：“我倒是想，只是怕她看不上我。”
王占牛一声口令，操练又开始了。
卞金凤也赶来了，握着大刀跟在队员们后边学演练。
于兆龙从那边过来了。卞金凤忙收住刀，站住身体说：“于大队长，卞金凤没向您请示，自己跑来想跟着练练刀，为的是杀鬼子。”
刘壁虎偷偷瞧见卞金凤的态度十分恭敬。他心里很羡慕于兆龙是大队长，如果自己是大队长的话，卞金凤像花朵一样的笑容将是向着自己绽放。他以为于兆龙一定会对卞金凤报以热情的笑脸和赞扬的话语。
于兆龙十分严肃，只是冷冷地一句话：“你不要误了做饭。”接着就过去了。
刘壁虎心中窃语：“哼！假正经！你大概也巴不得跟她睡觉呢。”于兆龙走了，刘壁虎还在盯着卞金凤。
王占牛喊了他一声：“刘壁虎，你眼睛咋了？”
刘壁虎这才醒过神来：“咳！我迷眼了！”
有的战士笑出了声。
“笑什么？严肃！”王占牛喊道。
演练场上发出齐刷刷的操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