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声将于兆龙让进后院,喊勤务兵上茶,说:“在为兄这里,让贤弟受委屈了。”
“高兄,我倒没什么,只是你手下人做事实在太不像话,简直是一群土匪呀!”
“刚刚收编过来,还没来得及训教。”高金声说:“这个阎大头,我封他个副司令,本想笼络他,让他听从指挥,想不到他却不知天高地厚,耀武扬威起来。贤弟,你不要多生气,为兄自会处置他们。”
勤务兵送茶来了。高金声亲自奉茶,借以表达自己对于兆龙的歉意。他又让人去安排酒菜。
“高兄,兆龙不便多打搅!”于兆龙说。
“贤弟说的什么话?数年不见,今日正好一叙嘛!”高金声说,“刚才,我见门外树上拴着匹极好的黑马,原来是贤弟骑来的。”
“正是。”
“贤弟真是好福气,现在又骑上这样上乘好马了。”
“高兄若看着好,小弟还可以相赠。”
“惭愧!惭愧!上次受赠,为兄已觉惭愧!至今将那匹白马当宝贝供着。”
“一匹马,值得高兄重提?”
“我不能忘了贤弟呀!”高金声颇为感慨地说。
酒菜上来了,高金声亲自把盏,说:“听说贤弟在黄龙山招募义兵抗日,实在令人钦敬!谨以此杯略表敬意!”
“高兄,小弟是为黄秋虎司令的义勇队招兵,我部谨是他属下的独立大队。”
“这个黄司令我不认识,他现在占据哪一方我也搞不清。不过,他能把贤弟这样人物揽到门下,足见他慧眼识珠。”
“高兄先休夸我。小弟眼下正遇到了困难,特来相求于兄长。”
“什么事,贤弟尽管讲。”
“小弟为黄司令募得部分新兵,黄司令要小弟原地训练以待命。时下,小弟缺乏粮饷,我想请高兄暂借些许军粮,以解燃眉之急,待一旦缓解,小弟即当奉还。”于兆龙说明了来意。
高金声听于兆龙前来借军粮,心中即多了一种想法。他知道于兆龙是个人才,自听说他在黄龙山为黄秋虎招兵后,即觉得没有及早把于兆龙揽到自己手下很是遗憾,几次想去请于兆龙来入伙,又怕于兆龙不肯,而且也不知道于兆龙与黄秋虎是什么关系。现在于兆龙前来借粮,说明黄秋虎不能及时供应于兆龙军饷。连军饷都供不上,于兆龙还会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干?他想探一探于兆龙的心思,说:“贤弟的困难如同是为兄的困难一样,容我们共同想办法解决。来,贤弟,再饮此杯!”
两人对饮数杯,高金声说:“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兄弟正好说个知心话儿。对当前时局,贤弟有何高见?”
于兆龙想不到高金声提出了这么个问题,又不知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便说:“小弟愚蠢,只知练拳习武,愿闻兄长高论。”
高金声又看了看于兆龙,也不再说客套话,便论起时局来了:
“而今,日军来势汹汹,锐不可挡,中央军节节败退。听说共产党也有数万兵力,已从陕北渡过黄河开赴敌后,但凭这点兵力与日军对垒,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现在各地出现数不清的大小游击队,包括为兄在内的大大小小的游击司令,仅齐鲁之地也有数百。这些司令将来谁存谁亡,实难断定。其趋势必然是小的被大的吞掉,或被日本鬼子吞掉。正因如此,各家都极力谋求发展,巩固地盘,扩充势力,以免自己成了他人的馅饼。此处存亡之秋,生存亦难啊。”
于兆龙听高金声分析了时局形势,但不知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说:“凭高兄的谋划,抗敌救国军当不会成为他人的馅饼。”
“凭眼下这点儿力量,既不敢与他人争锋,更不敢与日军相抗,如处夹缝,如履薄冰。为兄只盼中国军队早一天反攻,使日军退出中国,还中国以和平,使我辈重享昔日之安宁。”
于兆龙听出高金声留恋过去的平静生活。以前,高金声虽不曾十分显达,但在地方上却也颇有声誉。眼下,县政府虽垮了,但他相信偌大一个中国未必就会亡。有朝一日中国军队打了回来,只要自己有实力,也许能混个县长干干。处此目的,他极力招抚小股武装,保存并壮大自己,尽量避免与日军作战,以减少损失。
于兆龙很为这位昔日曾令他崇拜的兄长,在大敌当前之际只求一隅之安,甘心当缩头乌龟而悲哀。
高金声看于兆龙一直不说话,便又说:“贤弟,为兄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兄有话尽管说,小弟听着呢!”
“贤弟前来借军粮,并非个人之难,乃是军队之难。这军队既是黄秋虎的,他自应供应军饷,但他何以既令贤弟为他招兵,而又不肯供应军饷呢?军饷尚且不继,其军火、被服等想必亦难。贤弟受此艰难,黄司令就忍坐视?”高金声想探一探于兆龙与黄秋虎的关系。
“高兄有所不知,黄司令率部在三百里外的蒙崮山中,对我部供应有困难,也是情理中事,我部困难也属暂时。”于兆龙说。
高金声听说黄秋虎在数百里之外,便觉得黄秋虎手长莫及,虽给了于兆龙个义勇队独立队大队长的名份,但实际为于兆龙解决不了多少困难,他立时觉得这正是自己插手的好机会,说:“为兄不知贤弟与黄司令是何关系,只知自己与弟犹如同胞,理应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为兄说一句不知深浅的话,当下形势,我们两家理应联合,壮大势力,共谋生存,再求发展,不知贤弟以为如何?”高金声端起酒杯微笑着,盯着于兆龙。
于兆龙已听出了高金声的意思,名曰联合,实则收编。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昔日所十分敬重的兄长在自己最困难时竟想出此招。再想想刚才与阎大头等人的接触,于兆龙不明白,高金声为发展势力,都收揽了些什么样人?土匪也能当副司令?他为了弄清楚高金声的意图,探问道:“高兄的意思是要小弟领人前来投奔麾下?”
高金声并不隐讳自己的想法:“本部已有两个营的兵力,贤弟如肯前来,就编为三营,贤弟自当任营长,……不,等我撤了阎大头,让贤弟任副司令,凭贤弟之才能,当个副司令应是绰绰有余,一旦时机成熟,为兄自当让贤于贤弟。”高金声说得娓娓动听。
于兆龙终于明白了,说:“多谢高兄关照!”
高金声以为于兆龙心动了,又说:“为兄坦诚相告,凭贤弟数十人枪,一旦军粮不继,军心即乱,再遇日军扫荡,恐怕不等去见黄司令,队伍就散了,到那时,贤弟将如何收拾残局?”
“高兄的关照,小弟自当领情。但兆龙自知是个粗人,充其量,也不过只能是冲锋陷阵,至于做什么官,从未想过。”
“贤弟过谦!其实许多事在没经过以前谁都以为自己干不了,真是有机会让你干也就干了,甚至还干得很好。就说当今这数不清的大小司令,未必个个都有真本事,他们还不是都干上司令了?……”他那言外之意,似乎在说,你看我这不是也干得很好。
“小弟才疏是其一,再就是黄司令处,也总得有个交待,当我从省城逃难投到黄司令门下时,黄司令待我不薄,又委以重任为他招兵。高兄知道,小弟是个义气之人,不对黄司令有个交待,自觉理亏,难以做人,恐怕高兄也不希望小弟做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于兆龙婉言谢绝高金声想收编的想法。
“这个是当然,我很敬佩贤弟的义气。只要贤弟信得过我,我绝对为贤弟做后盾。至于黄司令处,请贤弟想法与他解释在这边立足之难,或者告诉他,编入抗敌救国军,乃是权宜之计,等有了机会,还会投他!”高金声确实煞费苦心,他知道,只要把于兆龙先拉了过来,一切就好办了。
“只是与黄司令联系尚需时日,我部军粮已是急需……”于兆龙说。
“贤弟不必担忧,我马上派人帮贤弟送过五百斤粮去,你们吃他个十天八天的,大概也就把一切办妥了。贤弟何时领人来,为兄我亲自去接,安排酒宴为贤弟接风。”高金声觉得与于兆龙谈的有了点眉目,颇为高兴。他担心抛出五百斤粮,于兆龙会嫌少,又解释说:“眼下,为兄这里军粮也是吃紧,贤弟先带一点回去,待兄谋得军粮,一定与贤弟共享。”
于兆龙万万没有想到高金声如此吝啬。他以为仅凭当年赠马之谊,高金声也不会只借给五百斤粮食,而且还想以此为诱饵,收编他们。他想想自己当年赠马之慷慨,再看看如此小气的高金声,颇觉心寒。他知道高金声手中尚有一批军粮,便想吊吊他的胃口,起身说:“小弟不知高兄处也是军粮紧缺,那就算了。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扰,兆龙实感惭愧,难为高兄了,请兄长原谅!”说罢要走。
“贤弟莫不是嫌我借粮太少?可我确有难处。”
“我体谅高兄的难处,不忍心在兄长困难之时前来相扰,因为兆龙也是个要面子的人。”
“可是,眼下这困难时节,这点儿粮食,咱们先共同用着,为兄我再想办法。”高金声脸上流露出爱莫能助的神色。
于兆龙笑了笑:“高兄放心,咱兄弟走不到绝路上去,我还有个去处。”他看高金声如此小气,想出了个对付他的办法。
高金声望着他:“贤弟还有后盾?”
于兆龙一脸认真:“谈不上后盾,或可去借点军粮。”
高金声不解地望着他,心想:“你不会是吹牛吧?要是在别处弄到粮食,你会跑到我这儿来?”
于兆龙慢慢道:“有些话我本不愿多说,但难得见高兄一面,把事情说明了,也免得我走后会让高兄挂心。”
高金声看于兆龙说得认真,便等他说下去。
“高兄刚才不是看见我拴在门外的黑马了吗?不知认识这匹马否?”
“好像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那是不是黑虎山杨司令的坐骑?”于兆龙问道。
高金声想了一想:“噢!……对,是杨中九的!几个月前,这一带的八个司令曾开过联席会,想共同防御日寇扫荡,后因各家自顾,结果什么也没办成。开会时我好像见杨司令就是骑着黑马。”他又转向于兆龙,“贤弟,杨司令的坐骑怎会到了你的手上?”
于兆龙说:“这位杨司令,我本不认识,是他主动跟我联系的。前些日子下帖请我到黑虎山去赴宴,我脱不开身,就没有去。他让人送了几枝枪来,还有这匹马,说是要交我做朋友。他那副官说杨司令说过,有什么难处可尽管去找他。为借粮这件事,我曾想去找他,估计他既是有言在先,也不会不给面子,但又一想,与他再好,也不如咱兄弟情谊,所以我就没去黑虎山,单人独骑到高兄这边来了。”
高金声一听,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原来杨中九早已向于兆龙插手了。他终于想起来了,杨中九确实骑过那匹黑马。他也想到,杨中九干过土匪,哪一个当土匪的不抠?会将自己心爱的坐骑轻易赠给于兆龙?可是,眼前有黑马为证,杨中九要是不赠,于兆龙也弄不来呀。霎那间,他觉得杨中九为拉于兆龙入伙可真是费尽心机了。他知道杨中九并不傻,将自己的坐骑送给于兆龙骑几天,等于兆龙一旦归顺了他,那黑马还不照样是他杨中九的?从杨中九他又想到了自己,他本不想多借粮给于兆龙,只想再挤一挤他,等于兆龙被逼得走投无路时,还会来找自己。但他想不到杨中九那小子竟盯上了于兆龙。他接过于兆龙的话说:“就是!就是!有了难处,贤弟来找我,这是看得起我呀!哪有撇了自家弟兄先去找外人的!”
“正因如此,我就先找高兄来了。可是我哪里知道,高兄这里也正缺粮,我惭愧使高兄为难了。”
于兆龙越是这样说,高金声倒越是急了。他很庆幸于兆龙把与杨中九的关系透了出来,要不然,下一步让于兆龙白白投了杨中九,自己还蒙在鼓里呢!于兆龙是个人物,更何况他已招了几十个兵,这是到了嘴边的肥肉,他不能让于兆龙成了别人的馅饼,急忙拉他坐下,说:“贤弟稍坐,我去找找军需处,看看他们能不能挤出点粮食来,拉贤弟一把。”
于兆龙明白高金声的心思,起身说:“高兄不要作难了吧。我想抓紧回去,到黑虎山一趟。”
高金声双手将于兆龙按坐在椅子上:“贤弟,咱兄弟谁跟谁呀,为兄我去去就来。”说罢急急去了。
于兆龙心中窃笑高金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知道,等高金声回来,一定会说是有粮食了。
高金声出门就喊:“勤务兵,跟我去找军需长。”
“高司令,我去喊他来就是了。”勤务兵说。
高金声坚持亲自去,他知道把军需长喊了来,当着于兆龙的面,有些话不好讲。
于兆龙向来是很敬重高金声的。他本以为高金声纵然没有黄秋虎那样的侠肝义胆,起码也应该是大度、坦诚。但高金声今日所为,使他感到失望。高金声不在,他又扫了一眼室内摆放的几件珍稀古玩和字画。于兆龙不明白,正逢动乱之时,说不定何时就得转移,存此物件徒增累赘。高金声难道想在轿顶山久住?日军能让他久住?
“贤弟,贤弟!”随着连声叫,高金声回来了,“我跟军需长说了,要他立即想法挤出一马车粮食来,让贤弟带回去。他们正在装车,装好车,与贤弟一块儿走。”
“高兄,这让我怎么好意思?你这里也困难。”
“我再想想办法嘛,咱兄弟一起度难关。”
于兆龙心想,一马车粮食两千余斤,也够吃些日子了,说:“有了这些粮食我就先不用去找杨司令了。”
高金声放心了:“贤弟有了难处,不要忘了找我这个为兄长的。”
“多谢高兄相助,这些粮食兆龙一定加倍相还!”
“贤弟不要见外,为兄只盼咱兄弟早日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