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卞金凤翻来覆去睡不着。刘壁虎的偶然一句话搅乱了她的心思：于兆龙到底是不是黄秋虎？
她自从来到义勇队，对于兆龙就有几分敬畏。她几次想跟于兆龙多说几句话，顺便从他那里知道一些黄秋虎的消息，但于兆龙是长官，又是那样严肃，似乎也总没有与她交流的意思，她也就很难开口。父亲的仇虽然报了，但每想起父亲的冤死，心中仍然不能平静，不能亲自手刃仇寇，难解心头之恨。她每看到队员们练枪舞刀，训练场上杀声震天，就心急眼热，有种难耐感。又想起那一天，于兆龙收去了她的枪，她心中有些不平，于是找到于兆龙说：“报告于大队长，卞金凤不想做饭了，想学习打枪。”她本以为自己愿意上阵打鬼子，会得到于兆龙的支持，想不到于兆龙却不以为然，一边擦着枪，一脸严肃地吐了出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卞金凤眼巴巴地盯着他。
于兆龙头也没抬：“因为你是女孩子！”
“于大队长，女孩子怎么了？你以为我不能学打枪？”
于兆龙只顾自己擦枪：“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为我的安全负责？”
于兆龙不理她，也不再回她的话。
卞金凤望着他那棱角分明的额头：“于大队长，请允许我也说一句，听说你经常遇到危险，过后我们都替你捏着把冷汗，你说我们这些当兵的该不该为你负责？”
于兆龙依旧擦枪：“不用！我是男子汉。”
卞金凤有些生气，她想说，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女孩子就不能保护自己，又想起那天在文山村幸亏被于兆龙相救的事，这话便不好说出口，只是不服气地说：“大队长看不起人！”她忿忿地走了。
于兆龙冲着她的背影，喊道：“要把饭做好！”
卞金凤看于兆龙不答应自己的要求，只得还去做饭。但只要一有空闲，她便拿着刀去向队员们学习演练。队员们看卞金凤刻苦真学，便一招一式地教她。有一次她自己苦练起来忘了做饭，被于兆龙发现了，叫住她：“卞金凤，饭做好了吗？”卞金凤这才想起误了做饭，立时惭愧得不得了。于兆龙似乎理解她的苦心，没有批评她，但她却忘不了于兆龙那双严厉的目光。于兆龙的目光也代表语言。他是大队长，是白立轩说情于兆龙才收留自己的。她记住了于兆龙那句“要把饭做好”的话。此后，她虽然仍坚持练刀，但再没有误过做饭。
虽然交流不多，但随着相处日久，卞金凤听到了不少关于于兆龙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令人惊心动魄。她又亲历过于兆龙救她和赵青云的那种临危不惧地应变能力，觉得于兆龙还真是了不起。于兆龙从不对人讲这些事，好像他身边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更多的是一脸的平静。卞金凤觉得他有些神秘。
刘壁虎对于兆龙的猜疑，激起了卞金凤思绪万千。她暗暗问自己：他如果真是黄秋虎的话，遵照父亲的遗愿，自己就该嫁给他，而自己喜欢他吗？他喜欢自己吗？他总是那样严肃，除了知道练兵打鬼子以外，好像不大懂感情。就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当年白立轩的女儿怎么会同意嫁给他？她也听说过白龙雪不仅漂亮，而且有文化。于兆龙至今没有媳妇，纵然不喜欢我卞金凤，但对赵青云也没有更多的热情。他难道当这么个大队长就不需要结婚讨媳妇了？卞金凤苦思半夜，猜不透于兆龙的心思。
月光如华，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脸上。她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金凤姐，你还没有睡？”原来赵青云也没有入睡。
卞金凤应了一声：“今夜这月亮真好！”
沉默了一小会儿，赵青云又说：“金凤姐，我想问你个事儿。”
“你问吧。”
赵青云不知从哪儿问起。原来她早就看上了于兆龙，几次想对于兆龙献献殷勤，于兆龙却是正颜相对，这使她摸不透于兆龙的内心想法。卞金凤来了以后，她自觉不如卞金凤长得漂亮，总担心卞金凤会把于兆龙抢了去。她一直想把这个话向卞金凤挑明，让卞金凤不要跟自己争男人。她对这件事是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说：“金凤姐，你说我们于大队长怎么样？”
“你说他什么怎么样？”卞金凤反问了一句。
“就是……就是……他那人品，那杀鬼子的勇敢劲儿，还有……还有他那男子汉的模样。”
卞金凤听了赵青云的发问，觉得有点好笑，问道：“小妮子，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赵青云倒不避讳自己心中的秘密，说：“金凤姐，跟你说实话，我是喜欢他了，刚才做梦又梦见他了。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懂我的心思。我看他有时还问问新队员带了几件衣服呀什么的，对我却懒得问。”
“他也许觉得有赵大叔和你在一块儿，就放心些。”卞金凤说。
“也许是这样。其实他问不问那些事都不打紧，只是怕他心里没有我呀！”
“这个……我也不知道。”
“金凤姐，你觉得他喜欢你不？”
“小妮子，你在想什么呀？”
赵青云爬了起来：“金凤姐，于大队长没有媳妇，我想嫁给他，你可千万别跟我争呀！”
卞金凤觉得没法回答她。
赵青云不见卞金凤回答，一时急了，便下了炕，爬到金凤的床前，晃着她说：“金凤姐，你答应我好不好？”
卞金凤拉住她的手说：“青云妹妹，你以为这世界上就只有我们这两个女孩子？”
“可是别的女孩子连个兵都不是，于大队长肯定看不上。金凤姐，你答应我。”她扑到卞金凤身上，好像只要卞金凤答应了她，于兆龙就一定属于她了。
卞金凤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说：“好，好，我答应你……”
赵青云松了手，放心了：“金凤姐，你说话算数！”
“不过，我还有一点儿补充，他要是黄秋虎的话，我就不会相让。”
“金凤姐，他肯定不是黄秋虎。”赵青云说到这里，突然又说，“原来金凤姐的心思比天还大，是想嫁给黄司令。那咱就说定了，于大队长若真是黄秋虎，我不跟你争。他若不是黄秋虎，你也别跟我抢！”赵青云觉得自己是必胜无疑了，她以为于兆龙若是黄秋虎的话，一定早就承认了，承认自己是大英雄是何等荣耀！何况还有漂亮姑娘等着嫁给他！
卞金凤与赵青云的看法却有所不同，她以为于兆龙若真是黄秋虎而不肯公开承认的话，是否还有别的隐情？不管他是不是黄秋虎，于兆龙也算得上是个男子汉，她佩服赵青云还是有点眼力的。
得到卞金凤的答复，赵青云一桩心事放下了。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已经坦然入梦了。卞金凤却依然没有睡意。
田家北很快知道了老爹被抓的消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老爹不仅与黄秋虎的人有联系，而且还帮他们搞过枪，他们那位大个子队长在险危之时机智地处死了王盼贵，化险为夷，为什么突然间又变脸抓走了自己的父亲？黄秋虎就一点儿不讲情谊？真的要处死自己老爹？老爹的死活令他寝食难安。
吃过晚饭，田家北的心情依然是怅然焦虑，便去街上买烟，忽听得背后有人喊：“田翻译官！”
田家北一回头，只见一个身着伪清乡队服装的人向他走来。田家北看了看却不认识。
那人来到跟前，自我介绍说：“田翻译官，你可能不认识小弟，我叫申怀中，现在清乡大队任副官。我早就知道你的大名，只是不曾说过话儿。”
田家北心绪烦乱：“噢！是申副官，等有机会了，我们叙谈叙谈。”他说完这句应酬话，抽身要走。
申怀中说：“你现在能有机会吗？”
田家北站住了：“老兄有事吗？”
“有事！”申怀中再向前靠一步，压低声音说：“令尊大人的事！我想你是愿意知道的。”
田家北一听，睁大了眼睛，说：“那就到我住处一坐吧！”
申怀中立即想到如果去田家北住处说不定会遇上日军，多有不便，说：“我看不如就去那边茶馆小楼上一坐吧。”
田家北表示同意。
二人进了茶馆，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上楼，为他们沏了茶过来。申怀中说：“我们兄弟要在这里喝杯茶清静清静，我不唤你，你不用来。”
老板去了。
田家北看看外边没人，将门掩了，低声说：“申兄可是有要事相告？”
申怀中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一盒烟来。
田家北以为申怀中要让他吸烟，也忙掏出刚买来的太阳牌香烟，说：“就吸我的吧。”
申怀中没有接田家北递过来的烟，却把自己手中的烟盒揭开了，将烟卷儿撒在桌上，把烟盒儿反过来平展了一下，递给田家北。
田家北接过去一看，见烟盒反面贴着张纸条，上边有一行字，再仔细一看是父亲的笔迹：
见字如面，我与伙计均安。望你及早前来入伙。其行情悉听传信人告知。
“家北兄可认识这笔迹？”
“乃是家父亲笔。”田家北仔细端详着说。
“你的眼力不错。”
田家北望着申怀中：“你见过家父？是他亲自给你的？”
“不是。是令尊托一位朋友捎来的，你父亲的朋友也是我的熟人，他难以见到你，只得托我转交了。不过，你放心，这信一路传来，绝无外人知晓。”申怀中说。
“那传信人还说过什么？”田家北急于想知道父亲及家人的详情。
“说了。”
“我父亲真的被黄秋虎抓了？”
申怀中点了点头。
“他现在真的很安全？黄秋虎没有杀他？”
申怀中又点了点头。
“黄秋虎不杀他，一定是为了索钱赎人！”田家北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黄秋虎没有要钱。”
田家北糊涂了，问道：“不杀他，又不要钱，黄秋虎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你父亲和你一家人，这是传信人告诉我的。”申怀中说，“家北兄把信收好，听我告诉你。黄秋虎的人为了你父亲和你的安全，也为了使你家财产少受损失，和你父亲共同拟定了个明抓人暗放人的办法。他们利用黑夜进田庄，明火执仗地绑架了你爹，还贴出了要严惩汉奸的布告，田庄人全以为你爹被黄秋虎抓去是必死无疑了。实则是，他们把你爹当夜就放走了，现在你一家人都在南山中你大哥那里。”
田家北有些明白了，但他还有点儿怀疑：“黄秋虎这么义气？”
听说黄秋虎和你父亲有友谊。”
田家北审视着申怀中：“这么说，申兄也是黄秋虎的人了？”
“黄秋虎，我不认识，传信给你，仅是受人之托，咱都是中国人，总还同情自己的同胞吧！传信人又是我的朋友，这个忙怎能不帮？传信人一再说，为了安全起见，你父亲在信中不便于细说什么，但要求转告你，你父亲觉得黄秋虎做事仗义，保护了你们田家，要你别与他们为敌，方便处还要给他们以帮助。家北兄，我理解令尊大人的意思是知恩图报嘛！”
田家北点了点头：“家北明白。”
“传信人还说，令尊大人嘱咐你务必小心行事，万不可大意，要你及早离开这里，去山中找他。”
田家北审视着申怀中，他觉得申怀中不是坏人，但到底是什么人，申怀中不说，他也不好再多问了。
“还有什么消息传来，我会及时转告家北兄。你放心就是了。”
“谢谢申兄。”田家北握住了申怀中的手。
“令尊和你家人的真实去向，田庄无人知道，你放心就是了。”
“谢谢！谢谢！”田家北听到这个消息，确实解除了心中的焦急，“申兄，改日我请你。现在我要回去了。我出来不能多待，谷野随时会找我。”
“受制于人，彼此彼此，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前后离开了茶馆。
